第壹千三百八十九章 何不食肉糜
討逆(長安之上) by 迪巴拉爵士
2023-9-4 22:27
“魏明如何?”
大堂上,石忠唐問道。
阿史那春育說道:“他壹直在家中,據聞在喝酒。”
“盯著他那夥人。”
“是!”
石忠唐突然說道:“北疆軍那邊……再派使者去。”
他看著阿史那春育,“春育妳去。”
“是。只是大王,此去該如何?”
“妳去試探,就說,若是本王願意稱臣……如何?”
“大王!”春育驚愕,“不能啊!”
“本王豈會屈居人下?”石忠唐莞爾,“李泌在蜀地,那是秦王的心頭大患和死仇。本王只是想看看秦王的意思。”
“大王是說……李泌那邊……”
“李泌的使者就在路上,馬上到。”石忠唐笑的很是譏誚,“那條老狗,這是想做什麽?”
……
“見過商王。”
李泌的使者是個內侍。
“說吧!”
石忠唐淡淡的道。
賀尊看了內侍壹眼,見他面色微黑,就知曉這壹路吃了不少苦頭。
“陛下說,商王謀反罪不可赦,然朕念及此人……”
“直接些!”石忠唐不耐煩的道。
“是。”內侍應了,“陛下的意思,此刻妳我兩方的大敵乃是那個孽種……”
“等等。”石忠唐打斷了使者的話頭,“陛下認了秦王這位堂弟?”
“並無。”使者淡淡的道:“那是個孽種。”
“掩耳盜鈴。”石忠唐冷笑。
“陛下在蜀地準備招兵買馬,圖謀反擊。但需要南疆這邊協力。”
“要本王如何協力?”
“大王身負陛下厚恩,卻背信棄義,起兵謀反。如今天下人人喊打。大義不在,想來南疆軍民人心惶惶,不肯支持大王吧?”
石忠唐瞇眼看著使者,這等時候無需他開口。
“皇帝遁逃蜀地,聽聞頗為狼狽。”
主辱臣死,賀尊開口反駁。
使者微笑道:“陛下問,商王可想大義在手嗎?”
石忠唐壹怔,“什麽意思?”
賀尊的眼中迸發出了異彩,“說!”
“梁氏兄妹禍國殃民,已被陛下處置。罪魁禍首死了,商王的怒火也該消了吧?”
使者詭異壹笑,“商王幡然醒悟,於是便上疏請罪。陛下仁慈,念及商王當初的忠心耿耿,於是便赦免了商王。大家,還是君臣嘛!”
還能這樣?
李泌,果然是權術大家!
賀尊心中巨震。
當下石忠唐最缺的便是大義……在天下人的眼中,他便是逆賊。
若是大義回歸……
以賀尊的城府也難免露出了喜色。
他看了壹眼石忠唐。
李泌,果然了得。
石忠唐心中嘆息,但旋即被歡喜替代。
大敗之前,他順風順水,那時候他哪裏在乎什麽名聲大義,不服的,用大軍碾壓。
可當下秦王連破兩州,聲勢壹時無兩。
人倒黴時,喝口涼水都會塞牙縫。
隨著叛軍不斷敗退,南方人的心在躁動。
支持叛軍的越來越少了。
不少大族第壹次把目光投向了北方。
不,是投向了長安。
那種眾叛親離的感覺啊!
連石忠唐都感到了窒息。
就在這個當口,李泌卻送上了及時雨。
朕,赦免了妳!
從此,南疆軍便不是叛軍。
石忠唐依舊是大唐忠臣。
這特娘的便是翻雲覆雨啊!
石忠唐服氣了。
使者看著石忠唐,微笑道:“商王以為如何?”
石忠唐微笑,起身,沖著蜀地跪下。
“臣,石忠唐,拜見陛下!”
……
洪州。
李玄帶著姜鶴兒準備出門。
“出門?”
就在李玄準備讓人去召喚楊略和林飛豹時,寧雅韻來了。
“出門去轉轉。”李玄說道:“壹起?”
“也好。”
二人出了州廨,李玄問道:“生意如何?”
“老夫做法事不收錢。”寧雅韻很是清高。
“您真是高風亮節。”
李玄想到了玄學落魄的時候,甚至需要教授們出去做苦力。
壹切都在變好。
街上行人不少,而且看著少了驚懼之色。
進入洪州後,北疆軍就嚴肅了軍紀,不敢說秋毫無犯,但基本上做到了不擾民。
三人沿著街道緩緩而行。
街邊的商鋪大多開了,不時能看到蒸汽從店鋪裏鉆出來,霧氣裊繞,看著恍若仙境。
這便是煙火氣。
壹種我庇護了壹方煙火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轉過這裏,便是州學。
聽著裏面的人聲,李玄問道:“這麽快就復學了?”
姜鶴兒說道:“就在攻破洪州的第二日,州學就復學了。”
“去看看。”
門子不在,李玄三人順利進了州學。
壹進去,就聽到有人在校舍中爭吵。
“秦王為何不是正朔?”
“孝敬皇帝當年被鴆殺是宣德帝與武後的決斷。”
“可後來帝後悔了。”
“悔了之後,可曾令孝敬皇帝的兒孫為太子?”
“可……”
“帝後以當今太上為太子,這便是正朔。”
“可孝敬皇帝死的不明不白,李元父子難辭其咎。”
“妳這只是猜測!”
二人之間爭執不休。
姜鶴兒看了秦王壹眼,擔心他勃然大怒。
可秦王只是平靜的看著兩側的樹木。
“秦王起兵為父報仇,有問題?”
“他霍亂天下!”
“他何曾霍亂天下?”
“若是沒有他在北疆作亂,朝中如何會被石逆打了個措手不及?”
“妳這是狡辯。”
“正朔便是陛下!”
“正朔乃是秦王。”
“妳特娘的再說!”
“耶耶說了又怎地?正朔乃是秦王!”
十余學生分成兩派,怒目而視,正準備動手。
“咳咳!”
門外有人幹咳。
眾人看去,壹個男子走了進來。
“我聽妳等談及什麽正朔。”
當下讀書依舊是上等人的專利,在南方尤其如此。見李玄穿著普通,有學生譏誚的道:“妳也懂這個?”
“懂壹些。”
李玄看著這些學生,“正朔與否,以何為論?血統?還是實力?”
先前支持李泌父子的學生說道:“自然是以血統和倫常。”
“那麽,哪怕是個昏君,只要他的血統沒問題,只要他排序在前,那麽,他便是正朔?”
那學生猶豫了壹下,:“是。”
“哪怕他把天下弄的民不聊生,依舊是正朔?”李玄再問道。
那學生說道:“何曾如此?”
這些人啊!
李玄眼中有些失望之色,“若是正朔,為何李泌要發動宮變?”
“既然是正朔,為何打壓北疆軍?既然是正朔,為何放開土地兼並?最後我想問問,妳等可見過北方的流民?”
眾人搖頭。
“我有個故事,與諸君分享。”
教授方才去更衣,此刻歸來,見有人擋在門裏侃侃而談,剛想呵斥,就聽那人說道:
“多年前有壹國國君昏聵,以至於國中民不聊生,百姓饑餓,易子相食。有臣子冒死進諫,說流民無數,饑腸轆轆……國君說。”
李玄似笑非笑的看著這群學生,“何不食肉糜?”
啪!
姜鶴兒仿佛聽到了巴掌聲。
很響亮。
李玄微微頷首,轉身準備出去。
教授依舊沈浸在這個故事中,見他出來,就問道:“學生縱論天下大事,可有錯?”
“縱論天下大事無錯,錯在壹無所知,不,是無知。無知而縱論天下,這是誇誇其談。”
“郎君這話,卻有失偏頗。”教授眼中多了厲色,蓄力準備開噴。
“這些人。”李玄指著那些學生問道:“他們可曾挨餓受凍?”
教授搖頭,這些學生大多家境優渥,哪裏受過苦。
“他們可知天下流民幾何?可知天下流民因何而來?可知當如何解決?”
教授被這三個問題給弄的瞠目結舌。
“妳也不知?”
李玄心中越發失望了,“壹群人只關註什麽血統,什麽正朔,卻對天下興亡壹無所知,對百姓疾苦壹無所知,不知憐憫,這等人做了官,可對天下有益?”
教授聽他的語氣不對,“敢問您是……”
“陳國因何覆滅?”李玄丟下這個問題,搖頭走了。
走到大門外,就聽裏面有人喊道:“民不聊生!”
沒錯,陳國覆滅的深層次原因便是民不聊生。
那個說出李玄心中答案的學生壹拍腦門,“當下可不就是民不聊生?”
他擡頭,“艹!都要滅國了,咱們還在這裏扯什麽血統,什麽正朔。這是吃飽撐的!難怪那位先生會說了那個故事,分明是在譏諷咱們不知人間疾苦啊!”
教授回身追了出去,那些學生也追了出來。
管理州學的官員急匆匆的走來,教授剛想迎上去,學生們擔心被叱責,剛想回教舍,就見官員沖著先前呵斥自己等人的男子行禮。
“見過殿下。”
……
李玄看著官員,不滿的道:“孤希望州學培育出來的學子不是那等誇誇其談之輩,要學會躬身,要學會去探訪民間疾苦,而不是只知曉詩詞歌賦,先賢文章。”
“是!”
官員脊背汗濕,等李玄走後,就進去問了壹番。
“何不食肉糜,這是在鞭策啊!”
官員痛心疾首的道:“此事定然要挽回影響。”
教授期期艾艾的道:“可……該如何做?”
“請罪!”
於是晚些,壹群師生來到了州廨外面請罪。
“孤就不見他們了。”李玄事多,剛偷得浮生半日閑,此刻案幾上堆滿了文書,他埋首於文書中,說道:“告訴他們……這樣,孤有兩句詩,送給他們。”
……
“也不知殿下的怒火可能熄滅。”
“若是不能,我等科舉必然無望。”
如今秦王掌控關中和北方,此刻正在攻伐南方,若是南方在手,秦王便是這個天下毋庸置疑的主人。
得罪了主人,妳還想做官?
教授也心中不安,低聲呵斥,“有人來了,噤聲。”
姜鶴兒出來,清脆的聲音在大門內外回蕩。
“殿下說,年輕人犯錯是常事,可人不能老是掉進同壹個坑中。殿下有兩句詩要送給妳等。”
秦王詩詞雙絕,眾人低頭,束手而立。
連過路的官吏都止住了腳步。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姜鶴兒昂首看著師生們。
教授默然,隨即拱手,“臣,受教。”
學生們行禮,“我等,謹受教!”
這兩句詩再進壹步便是知行合壹。
對師生們震動頗大。
“回去。”
教授準備回去就改革教學方式,要帶著這群不知人間疾苦的學生去市井中,去鄉下體察民情。
學生們跟著他剛走幾步,有壹人止步。
“陳夏,走啊!”
陳夏便是早些時候說秦王不是正朔,強烈支持李泌的那個學生。
他回身走到大門外,行禮。
“學生,錯了。”
……
“認錯了?”
李玄得了消息,不禁莞爾。
姜鶴兒眉飛色舞的道:“殿下沒看到,那個陳夏滿面羞愧之色,還說回頭就去鄉下種幾日地,再餓幾日……”
李玄不知曉,這位陳夏是個說到做到的好漢,回頭果然去了鄉下,種地半月,然後餓了七日,差點餓死。
經此壹事,陳夏幡然醒悟,壹邊苦讀,壹邊體察民情,後來順利過了科舉,壹路宦途順遂,為官清正廉明,且愛護百姓。積極發展當地經濟,多年後,竟然站在了朝堂之上,成為重臣。
烏達進來,“殿下,有使團來了。”
“哪來的使團?”李玄問道。
“南周的,有個大長腿。”
“大長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