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三百二十九章 北地民心

　　盛夏的北疆，地裏的麥子看著沈甸甸的。風吹過，麥穗低頭，看著就像是壹排排整齊列陣的軍士。
　　道邊的水渠中，水流緩緩，幾只鳥兒站在水渠邊上飲水。
　　車輪聲吱呀吱呀的傳來，幾只鳥兒偏頭看了壹眼。
　　“阿耶，大鳥！”
　　壹個孩子嚷道。
　　撲啦啦，幾只鳥兒振翅高飛。
　　“哎！它們跑了。”
　　黃竹兀自不肯放下車簾，好奇的看著外面的壹切。
　　“大郎，趕緊進來。”
　　趙氏在車裏嘟囔。
　　黃歡往外看了壹眼，問道：“阿娘，快到了嗎？”
　　趙氏從另壹側窗口看了壹眼遠方，“說是今日就能到。”
　　黃維策馬過來，俯身摸摸黃竹的頭頂，“今日就能在桃縣住下。”
　　黃竹擡頭，“阿耶，表嫂會不會不高興？”
　　黃維是贅婿，加之多年來低頭做人，以至於兩個孩子的性子都有些孱弱。
　　孱弱的人，凡事都會先考慮別人的感受。
　　黃維笑道：“哪裏會。”
　　他說的輕松，可心中卻有些忐忑。
　　外甥的娘子乃是世家門閥周氏的嫡女。周氏嫡女啊！只是想想黃維就有些不安。
　　黃氏當初沒出事前，也只是殷實之家，談不上富貴。
　　周氏，對於黃氏來說便是神靈。
　　護送的將領過來，“黃公，前面有個酒肆，可要用飯？”
　　“吃幹糧吧！”黃維賣香油時，懷裏總是帶著餅子，餓了就吃幾口。至於在外面吃，他壓根就沒想過。
　　能省則省，這是黃維的原則。
　　“阿耶！”
　　黃竹仰頭，“我要吃！”
　　黃維說道：“到了桃縣再吃好的。”
　　殿下的舅父竟然這般節省……將領笑道：“黃公放心，殿下不差這點錢。”
　　也是啊！
　　黃維心中依舊有些猶豫，但看著兒子期盼的眼神，就點頭道：“也好。”
　　將領說道：“我等就不去了，黃公有事喊壹嗓子。”
　　這裏靠近桃縣，說難聽些，誰想在這裏搞事兒，那是自尋死路。
　　安全無虞，將領也難得放松壹下，就令人去買酒。
　　“辛苦辛苦！”
　　黃維有些不安，然後下馬，“都下來吧！”
　　黃竹跳下來，接著是趙氏，輪到黃歡時，她先看看外面，有些羞澀，趙氏不耐煩的道：“快些下來。”
　　小舅子壹家子在後面過來，壹邊跺腳，緩解長途坐車的不適，壹邊看著附近。
　　前方有壹家酒肆，外面停著幾輛大車，還有些馬兒。
　　壹個孩子站在外面，看到他們壹家子就喊道：“有客來了。”
　　黃維帶著壹家子進去。
　　酒肆不小，但無論是建築還是案幾等物都很是粗糙。
　　酒肆裏坐著十余人，其中壹家三口人坐在左側，夫妻和壹個十余歲的女兒。男子看著氣度不凡，女子戴著羃（上四下離），看不清容顏。
　　“客人可是用飯嗎？”
　　夥計過來招呼。
　　黃維壹家子依舊穿著自家的衣裳，壹看便是市井百姓。
　　“可有馎饦和餅子？”黃維問道。
　　“有。”夥計笑瞇瞇的道：“羊肉也有。”
　　“羊肉……”黃維搖頭，“不用了，若是有羊湯倒是要幾碗。”
　　窮鬼！
　　夥計笑吟吟的道：“有，回頭就來。”
　　黃維壹家子坐下，隔壁的壹家三口看了他們壹眼，其中少女的目光在黃歡的身上多停留了壹會兒。
　　黃維其實年輕時頗為英俊。他的阿姐能進太子宮中，姿容自然不俗。黃歡也承襲了姑母的美貌，小家碧玉般的溫婉，很是吸引人。
　　少女多看了她幾眼，突然問道：“小娘子可是去桃縣？”
　　黃歡看了少女壹眼，垂眸道：“是！”
　　少女微微仰著小臉兒，“可是去投奔誰嗎？”
　　黃歡點頭，“是！”
　　這人膽小……少女笑吟吟的道：“我告訴妳，如今殿下不在桃縣，桃縣便以劉司馬為尊。且殿下率軍南下討逆，桃縣這邊管的越發的嚴苛了。外地人來，要被盤查多次。妳家可帶了違禁的東西？若是有，我勸妳趕緊把東西丟了，否則被抓到，便要送去北方種地修路。”
　　少女有些嫉妒黃歡的姿色，故而開口便是恐嚇。
　　黃歡哦了壹聲，“多謝了。”
　　少女覺得無趣，但看到黃竹眼珠子咕溜溜轉動，沒個定性，心中難免鄙夷，就問道：“妳家作甚的？”
　　黃歡說道：“做些小生意。”
　　“可是貨郎嗎？”少女眼力不錯，見黃維的模樣，就猜出了幾分。
　　“是！”黃歡不覺得這是羞辱，反而很是踏實。
　　按照黃維的說法，賣香油辛苦，可正是這個小生意養活了壹家子。
　　少女覺得越發無趣了，但心中有些郁郁，最後忍不住說道：“我阿耶是去為官的！”
　　“哦！”黃歡看了男子壹眼，男子對這些小兒女的小紛爭沒心思搭理，正在慢條斯理的飲酒。
　　晚些吃完，黃維壹家先走了。
　　男子這才開口，“虹兒切記，出門在外，莫要對外人說自己的身份和目的，畢竟，人心隔肚皮。”
　　“哦！”少女看似規矩的應了，然後為自己辯解，“那壹家子看著就是過苦日子的，那個男人的手很是粗糙，見人就賠笑，壹看便是時常幹粗活的。那個少年的臉發紅，壹看便是時常在外面瘋跑……”
　　婦人笑道：“虹兒果然是眼力不凡。”
　　男子撫須微笑：“我孫鋒的女兒，自然是不俗。”
　　男子叫做孫鋒，乃是北地名士。李玄起兵南下討逆，壹掃北地。孫鋒見南方淪陷，叛軍勢如破竹，對大唐未來的局勢有些自己的看法。
　　他有個老友在桃縣為官，孫鋒寫了封書信去試探，老友很是熱情的舉薦了他，隨即桃縣這邊讓他來試試。
　　說是試試，以孫鋒的名頭，為官自然不在話下。
　　所以，此行他是抱著遊玩的心態，壹路遊山玩水，眼看著要到桃縣了，心中卻有些猶豫不安。
　　出了酒肆，孫鋒對妻子說道：“聽聞殿下破了利州，如此，大軍便有了南下的通道。下面的戰局，便與天下大勢息息相關。”
　　“夫君以為後續會如何？”
　　孫鋒說道：“老夫還是看好秦王。畢竟，那是能把北遼都滅了的存在。再有，拿下北遼後，每多過壹日，殿下的實力便會增長壹分。此消彼長，叛軍如何是對手？不過……”
　　孫鋒隱下了自己的擔憂。
　　壹家子緩緩而行，當能看到桃縣時，孫鋒看到了前方黃維壹家子，也看到了壹隊騎兵到了城門前，在和誰說話。
　　他在馬背上翹首看去，就見城門外有數十人，為首的幾個竟然是官員，看官服的等級……
　　“是劉司馬他們，下馬！”
　　孫鋒心中歡喜，“趕緊上去。”
　　他雖然自詡大才，可也知曉千裏馬常有，而伯樂難覓的道理。既然劉擎在此，他自然要順勢混個面熟。
　　妻子和少女下來，妻子歡喜的道：“莫非是來迎夫君的？咦！不對。”
　　孫鋒苦笑，“劉司馬何等身份？在北疆也就是僅次於殿下。老夫雖說有些才華，可也輪不到劉司馬出迎。”
　　妻子莞爾，“是了，只是劉司馬這是要迎誰呢？”
　　壹家子加快腳步，越過了黃維壹家人。
　　上前後，孫鋒行禮，“章州孫鋒，見過劉司馬。”
　　劉擎看了他壹眼，羅才笑道：“老夫知曉妳，章州名士，上次有人舉薦。來了就好，先去安置下來。”
　　“可是羅公？”孫鋒行禮。
　　“正是老夫。”羅才最近心情愉悅，看著年輕了不少。
　　順利和大佬搭上線，孫鋒心情大好。不經意間，看到後面停著壹輛馬車。
　　馬車周圍站著十余男子，看著頗為雄壯。
　　幾個侍女在馬車邊上，有人稟告，隨即車簾掀開，壹個婦人被扶著下車。
　　婦人戴著羃（上四下離），可只是看了壹眼，那氣度就令孫鋒垂眸。
　　“見過王妃。”
　　這時路過的壹個官員沖著婦人行禮。
　　孫鋒的妻子訝然道：“竟然是秦王妃？”
　　少女虹兒有些興奮的道：“是周氏女呢！”
　　周寧的人生經歷就像是個傳奇：當初不顧家人反對，嫁給了那時尚落魄的李玄。隨後相夫教子，賢惠的壹塌糊塗。不少人為她感到不值。可數年後，當李玄在北疆聲名鵲起時，多少少女羨慕不已。
　　婚姻便是第二次投胎，這玩意兒講命數。周寧的姻緣被多少人家翻來覆去的琢磨，恨不能讓自家女兒也能有壹雙慧眼，找到金龜婿。
　　身後，大車的聲音戛然而止。
　　少女見劉擎等人行禮，不禁側身避開。
　　她緩緩回身，就見黃維壹家子站在自己壹家的側後方。
　　“見過黃公！”
　　劉擎等人行禮。
　　黃維有些赧然回禮，“客氣了，客氣了。”
　　這時周寧上前，福身道：“見過舅父。”
　　“是……是阿寧吧！”黃維問道。
　　“正是。”周寧回身，“阿梁，二郎過來。”
　　阿梁和李老二上前行禮。
　　“見過舅公。”
　　黃維歡喜不已，“好孩子，好孩子！”
　　劉擎笑道：“黃公壹路辛苦，先進城歇息，改日老夫設宴，請黃公務必賞臉。”
　　今日，自然是該周寧設宴為黃維壹家子接風洗塵，劉擎就不趕這個熱鬧了。
　　周寧招手，把黃歡叫過來，笑吟吟的道：“看著和夫君有幾分相似，既然來了，日後便和我做個伴。”
　　“是。”
　　黃歡見表嫂親切，心中的不安去了大半，對未來的日子也多了期盼。
　　周寧招呼她上馬車，回首時，黃歡不經意間看到了少女虹兒。
　　虹兒呆呆的看著她，眼中多了些茫然，以及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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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民心如何？”
　　劉擎叫來了孫鋒。
　　這是展露自己才華的時候，孫鋒收斂心神，說道：“北地民心剛開始有些亂，等叛軍屠城的消息傳來，對北疆和殿下的不滿消散大半。”
　　劉擎點頭，“比較壹番，不是壞事。”
　　若是被叛軍壹路打到北方來，後果不堪設想。相比之下，還是北疆軍更親切。
　　於是，不滿就去了大半。
　　“得知殿下破利州後，北地軍民都翹首以盼，等著那壹戰。”
　　“是啊！”劉擎眸色幽幽，他何嘗不是在等著那壹戰的消息。
　　孫鋒告退。
　　城門內，幾個看似身份不俗的男子在為人送行。
　　“說是破了利州，只是不知下壹戰會如何。”
　　“叛軍可是橫掃了南方，連關中都被破了。有人說那石忠唐有天命，哎！希望殿下能穩住吧！”
　　“其實，殿下該觀望，先穩住北方再說。”
　　“是啊！”
　　孫鋒也有這等心態，覺得李玄太過急切。
　　若是出戰不利，天下大勢可就變了。
　　妻子低聲道：“若是不利，夫君，此行卻是莽撞了。”
　　孫鋒路上就有些後悔，此刻更是如此。若是可以再度選擇，他會選擇先蟄伏，等局勢明朗後再決定行止。
　　哎！
　　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
　　孫鋒嘆息。
　　隨後，他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在城門外。
　　那幾個男子擡頭看著城門外。
　　壹個激越的聲音傳來。
　　“大捷！殿下大破叛軍，下道州！”
　　孫鋒猛地回頭。
　　雙眸中迸發出了異彩。
　　“大捷！”
　　他看到劉擎在城門外揮舞拳頭。
　　他看到黃維張開嘴傻笑。
　　他看到，路旁的每個人，都在笑。
　　那種自豪！
　　以及！
　　自信！
　　直至壹個聲音傳來。
　　“我北疆……”
　　“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