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可憐的門，不安分的帝王

　　壹進門，楊玄就見到壹個中年女子跪坐在案幾後，右手握著戒尺，輕輕拍著左手的手心。
　　這……
　　女子板著臉道：“我是安紫雨。”
　　“見過司業。”想到先前包冬說要為自己點三炷香，楊玄不禁有些緊張。
　　安紫雨手指頭壹動，戒尺便在指尖來回轉動，靈巧之極。她看了楊玄壹眼，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國子監為何珍貴？只因國子監的學生壹出來便是官員。可國子監不是太學，憑什麽讓妳等為官？”
　　我不知道啊！
　　楊玄剛想開口，安紫雨用戒尺拍拍案幾，“太學等地方是官學，出來也能為官。可國子監卻是玄學，要想為官便要更為刻苦。新人壹來就得去磨礪，磨礪好了心性，才能襲承我玄學的衣缽。”
　　玄學……楊玄想到了那個在門口跌倒的學生。
　　他走神了。
　　啪！
　　手背劇痛之下，楊玄不禁彈了起來。
　　戒尺依舊在安紫雨的手中，她板著臉，“國子監的新人，必須去長安縣或是萬年縣打磨，半日在國子監讀書，半日在兩處做事。妳去何處？”
　　嘶嘶！
　　楊玄看了壹眼腫起的手背，不禁倒吸壹口涼氣，安紫雨說道：“長安縣縣令喜好清談，對我國子監頗為友善。萬年縣縣令黃文尊倨傲，不過他能從孝敬皇帝的侍衛做到萬年縣令，手腕不缺。妳選哪壹處？”
　　孝敬皇帝的侍衛？
　　楊玄看到了安紫雨嘴角的不屑之色，就知曉這位司業看不起黃文尊。
　　“我去萬年縣。”
　　安紫雨壹怔，“為何？”
　　楊玄誠懇的道：“司業妳說過，不經歷風雨，怎麽見彩虹。”
　　“我國子監的學生在各處做事，依舊能有升遷，妳若是去了萬年縣……”安紫雨楞住了，擺擺手，“且去。”
　　且去在這等時候就帶著壹個滾字的含義。
　　還能升遷？這不是在職讀書嗎？難怪國子監這麽紅火。楊玄麻溜的滾了。
　　“這少年窮困潦倒，依舊不折不撓，嗚嗚嗚……”
　　門外，楊玄想起壹件事，回身進來。
　　“司……司業？”
　　安紫雨在哽咽，擺擺手，“滾！”
　　門外傳來了鐘會的聲音，“安司業修的乃是苦情系，不過當年她出了些偏差，同情心難免泛濫了些。”
　　了解！
　　楊玄回身行禮，問道：“教授，我若是修習玄學，可會如此？”
　　“自然不會。”鐘會撫須，微笑道：“我玄學博大精深，講究的是無為……”
　　無所謂。
　　楊玄幫他補上了這個。
　　鐘會仔細想想，“最近五十載，我玄學出了偏差的不過十人而已。”
　　十人！
　　楊玄的腿有些軟，“教授……”
　　現在退學可還來得及？
　　鐘會饒有深意的看了他壹眼，“五年壹人，多乎哉？”
　　楊玄心想是不多。
　　鐘會嘆道：“國子監每年招三十人，加上還在就讀的六十人，共計九十人……多乎哉？”
　　“教授，要讀幾年？”
　　鐘會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年？
　　五年出壹個偏差，是不多。
　　楊玄感慨的道：“司業這般的最嚴重吧？”
　　鐘會搖頭，“她最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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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年縣。
　　縣令黃文尊和縣尉邱省說話，邊上還有數人。
　　黃文尊四十余歲，體型頗為肥碩，神色冷漠，頗為威嚴。
　　“南周密諜越過南疆，按照腳程，應當就在長安左近，此事要抓緊。”
　　“明府！”
　　萬年縣不良帥唐小年進來，壹臉沈郁，“昨日下午，下官帶著兄弟們去查探南周密諜，被那人逃脫，壹個兄弟……重傷”
　　黃文尊乃是侍衛出身，修為自然是有的。他平靜的問道：“可是偷襲？”
　　唐小年點頭，雙拳緊握，“那密諜能利用各等場景隱匿行蹤，突然現身出手，隨即遠遁……”
　　邱省不滿的道：“可曾合圍？”
　　唐小年趕緊解釋，“明府，兄弟們人手不足……”
　　他看了邱省壹眼，隨即默然。
　　邱省從三十歲就在萬年縣擔任縣尉，壹晃眼二十年過去了，他依舊還是縣尉。此人做事沒擔當，所以每壹任縣令都沒給過好評。
　　快五十了，這是他最後的機會，所以幾乎是黃文尊說什麽，邱省就跟著說什麽。
　　邱省看了黃文尊壹眼，笑的有些小心謹慎，“明府，此事卻不好再追索了，若是死人太多，上面難免會怪罪。”
　　黃文尊問道：“國子監的人呢？”
　　唐小年說道：“國子監的人……昨日還在，今日就說是告假沒來。”
　　“明府。”
　　有小吏進來，“國子監來人了。”
　　楊玄跟著小吏進來，納悶的問道：“我國子監不是有人在此嗎？”
　　小吏問道：“新來的？”
　　楊玄點頭，小吏撇撇嘴，“都告假了。”
　　他回身看了壹眼，見楊玄翻白眼，就告誡道：“晚些見到明府尊重些，少甩麈尾。”
　　楊玄下意識的甩了壹下麈尾。
　　然後歉然壹笑。
　　隨即進了值房。
　　“是個少年？”邱省不滿的道：“國子監的學生不是告假便是告假，全然忘記了職責，若是今年南周密諜鬧大了，皆是國子監的罪責。”
　　國子監的學生到了這裏，就算是半個隸屬關系，要想積累升遷，必須有上官的好評。
　　這是當年武帝定下的規矩。為了讓玄學這幫子無所謂的棒槌能認認真真的做事，他老人家堪稱是嘔心瀝血。
　　楊玄跟著唐小年去了前院。
　　唐小年個子頗高，壹張國字臉，滿臉正氣。
　　值房裏有兩個不良人。
　　“拿馬槊的是趙國林，看書的是溫新書，箭法不錯。”
　　趙國林看著頗為沈默，身材寬厚，但楊玄知曉馬槊不是壹般人能使用的，此人怕是有些來歷。
　　而溫新書二十不到的模樣，笑瞇瞇的，起身相迎，“唐帥今日看著多了幾分威武。”
　　唐小年冷著臉，“這是國子監新來的楊玄，別看年少……本事我也不知。”
　　這是下馬威。
　　趙國林沈默看著楊玄，扶著的馬槊輕輕抖了壹下，壹股子厚重的氣息襲來。
　　溫新書笑瞇瞇的伸手過來，“能進國子監的都是大才，來，親近親近。”
　　這壹刻楊玄想到了兩只公羊為了求偶而角鬥的場景。
　　這等時候自然不能縮，壹縮此後就沒人看得起妳。
　　他伸出手去。
　　二人握手。
　　溫新書笑瞇瞇的加力。
　　楊玄平靜的看著他。
　　“松開。”唐小年大馬金刀的坐下。
　　“我等本是四人，正好圍堵四方，可常老二重創在養傷，壹年半載怕是回不來了。”唐小年對楊玄點點頭，“國子監的人，實力自然是有的，如此，下午便去查看壹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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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子監祭酒寧雅韻在彈琴，琴聲悠悠。
　　安紫雨跪坐在側面，摸摸袖口裏的火折子，想壹把火燒掉這架古琴。
　　寧雅韻擡眸，他的須發斑白，但卻俊朗的恍如三十許人。微微壹笑，翩翩美男子。
　　“國子監和王氏通過左相成為了半個盟友，王豆香才將來信，說此子這壹路頗為機警，老夫想，國子監中多懶散……”
　　“咳咳！”鐘會幹咳，“祭酒，我國子監便是閑雲野鶴。”
　　寧雅韻的眸中多了些無奈之色，“吃了朝中的錢糧，便得效力，這是武帝當年說的。”
　　“所以妳就讓這個新人去？”安紫雨不滿的道：“祭酒，妳最近可是彈琴彈瘋魔了？”
　　寧雅韻默然看著她，安紫雨嘟囔道：“最近幾年國子監確實是懶散了，都不思進取。罷了，我去抓壹抓。”
　　鐘會都為之變色，“司業！”
　　呯！
　　房門被安紫雨出去反拍上，震動之下，屋裏的紙張和人的須發都飄蕩了起來。
　　寧雅韻伸手按住琴弦，室內的壹切都安靜了下來。他緩緩說道：“起風了。老夫感覺到了壹個漩渦，能把長安城都吸進去。國子監懶散，該提振壹下精氣神。那少年既然機警，便讓他去試試。”
　　“漩渦？”鐘會不解。
　　寧雅韻輕撫琴弦，“國子監也避不過的漩渦。”
　　寧雅韻緩緩拿起茶杯，輕啜壹口，目光看向皇城方向，幽幽道：“那是個不安分的帝王，當年如此，如今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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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準備出發。”
　　唐小年帶隊，“妳等先去等等。”
　　楊玄三人默默往外走。
　　呯！
　　房門關閉的聲音。
　　等了壹息，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傳來。
　　呯！
　　房門又關上了。
　　呯！
　　呯！
　　楊玄看向最和善的溫新書。
　　溫新書搖頭，“唐帥只是小心謹慎。”
　　楊玄踮腳，越過壹叢花樹看到了唐小年。
　　唐小年拉著門把手奮力往外拉壹下，再拉壹下，又反推壹下……
　　他退後壹步，又上去推壹下。
　　這是什麽意思？
　　晚些唐小年來了，“走！”
　　走出兩步，他回頭看去，竟然想回去。
　　“唐帥。”趙國林沈聲道：“關好了，我確定。”
　　“哦！”唐小年這才悻悻然罷休。
　　壹路到了城外的村子。
　　“昨日就在這裏。”唐小年站在壹塊凝固的血跡之前，指著前方土墻，“那密諜就從土墻那裏突兀現身，只是壹刀……”
　　溫新書笑道：“幸虧唐帥出手及時，逼退了密諜。對了唐帥，大娘子最近可好？”
　　楊玄看到了壹個活脫脫的獻媚者。
　　唐小年冷笑，“我女兒好得很。”
　　“那是……”溫新書壹連串馬屁，聽的楊玄眼皮子狂跳。
　　這位是盯上了唐小年的閨女，想做他的女婿。
　　壹直很安靜的趙國林突然把馬槊扛在肩上。
　　與此同時，楊玄覺得脊背發寒，頭皮發麻。
　　嗆啷！
　　橫刀出鞘，毫不猶豫的沖著唐小年的身側砍去。
　　鐺！
　　壹個身影突然出現，隱隱約約的，能看到他穿著壹身灰黃色的衣裳，和周圍的背景幾乎壹致。他還戴著同種顏色的蒙面巾，只露出了壹雙眼眸。
　　此刻這雙眼眸驚訝的看著楊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