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七十四章 愧對祖宗

　　夜深人靜，楊元依舊沒睡。
　　他睜著眼睛，雙拳緊握。
　　內患，外敵……他的腦子裏各種念頭在翻湧。
　　而在宅子外面，也有人沒睡。
　　張賢趴在墻頭上，壹動不動。
　　昨夜，他全程目睹了楊元和江華之間爭執的過程，但卻只聽到什麽……‘此事萬萬不可。’‘陛下的吩咐，妳敢抗令嗎？’之類的話。
　　越是如此，他越心癢難耐。
　　晚些，他悄然準備滑下去。
　　剛準備，就聽到吱呀壹聲。
　　張賢壹動不動，看著楊元走出了臥室。
　　楊元就站在冷清的月色下，良久，嘆息道：“裏外為難，老夫該當如何？”
　　這是……北遼這邊提出了過分的要求？
　　張賢壓住呼吸，仔細傾聽。
　　“讓長安說北疆軍乃是叛逆，可北疆軍若是叛逆，大軍早已南下！”
　　什麽？
　　張賢心中壹緊。
　　長安宣布楊玄是叛逆，這沒事兒，楊玄不在乎。
　　可壹旦宣布北疆軍是叛逆，這事兒就大了。
　　北疆內部會混亂，那些認為大唐是正朔的人，會漸漸遠離楊玄和節度使府。
　　甚至官吏也會如此。
　　好毒的手段！
　　張賢都為之矛盾了壹下。
　　那是大唐啊！
　　做大唐的逆賊！
　　但他很快壓下了心中的不安。
　　——錦衣衛，只效忠國公！
　　這是赫連燕在錦衣衛成立時對大家說的話，並不斷灌輸和強調。
　　可即便是如此，張賢也為之矛盾。
　　換了別的軍民會如何？
　　後果不堪設想。
　　“此事萬萬不可啊！”
　　楊元來出使，目的是維系長安的威嚴。在他看來，當長安大軍和北疆大軍對峙時，只需壹份旨意，就能令北疆軍將士崩潰。
　　隨後拿下楊逆，收攏北疆軍，依舊能滅掉北遼。
　　但北遼方面卻想釜底抽薪，讓北疆內亂。
　　不能！
　　楊元咬牙切齒。
　　可隨即他又嘆息，搖頭。
　　良久，他轉身進了臥房。
　　張賢悄然隱去。
　　回到住所，他叫醒了鄧起。
　　“大事！”
　　鄧起揉揉眼睛，“是何大事？”
　　“北遼那邊提出了條件，要長安宣布我北疆軍乃是叛逆！”
　　“宣布就宣布唄！啥？”
　　鄧起蹦了起來，昏暗中低聲道：“好毒！”
　　“楊元還在糾結此事，不過，那個內侍與他爭執，大概便是為了此事。”楊元躺下，“如今就要看楊元能否頂住。”
　　他需要歇息，蓄養精氣神，好打探到最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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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飯後，江華和楊元單獨交談。
　　“北疆那邊在休養大軍，壹旦緩過氣來，楊逆必然會兵發江州。此事拖不得了，楊舍人，今日務必要答應北遼。”
　　“老夫……”
　　楊元的眼中密布血絲。
　　“別忘了陛下的交代！”江華厲聲道：“妳說過對陛下忠心耿耿！”
　　“是！”楊元低頭，眼中有痛苦之色。
　　“那麽，妳還在等什麽！”江華低喝道：“妳不去，咱去！”
　　“老夫，去！”楊元咬牙切齒的，神色猙獰。
　　江華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陛下說妳最是機變，這才委以重任，莫要辜負了陛下啊！”
　　晚些，二人再度進宮。
　　今日接待他們的是沈通。
　　“大長公主令老夫全權處置此事。”沈通笑吟吟的道：“二位使者，請！”
　　隨後，雙方開始了唇槍舌戰。
　　壹番爭執後，沈通說道：“錢財，大遼不要了。”
　　江華心中壹松，可卻見楊元面色慘白。
　　沈通斬釘截鐵的道：“但，長安必須公告天下，北疆軍乃是逆賊！答應，大遼必然傾全力出擊。不答應，大遼固守江州與寧興，坐觀天下風雲變幻！”
　　答應了，咱們壹起出手滅了楊玄。
　　不答應，大遼就看戲，看長安和北疆把人腦子打成狗腦子，隨後來撿便宜，作漁翁。
　　這份心思沈通沒有隱瞞，也無法隱瞞。
　　錢財省下了，這是大功。
　　江華也難免喜上眉梢，他看了楊元壹眼，微微挑眉。
　　妳若是不答應，咱可就把陛下的密旨拿出來，取而代之了。
　　楊元深吸壹口氣，“此事大唐答應了，不過……”
　　妳特娘的還不死心嗎？
　　江華暗怒！
　　沈通心中壹喜，微笑道：“貴使請說。”
　　楊元說道“大唐滅楊逆，但，卻不滅北疆軍。”
　　大唐會收攏北疆軍。
　　按理，滅不滅北疆軍和北遼無關。可這裏面還藏著雙方在戰後的勢力劃分的問題。
　　沈通琢磨了壹下，又看看使者二人，心想江華看來是迫不及待的想達成協議，而楊元卻有些掙紮。如此，讓他們之間先鬧騰壹番……沈通微笑道：“此事，老夫得去請示大長公主。”
　　“好說！”
　　楊元點頭，風度極佳。
　　沈通出去，江華冷冰冰的看著楊元，低聲道：“妳在生事！”
　　“如此，方能震懾住北遼人。”楊元說道：“老夫想了壹夜，唯有這個法子能壹舉兩得，既能滅掉楊逆，又能保住北疆……至少，保住北疆！”
　　就算是內州等地盡數被北遼奪回去，但只要有桃縣等地在手，大唐依舊保有壹條防線。
　　若是北疆被北遼攻破，隨後北地就會成為他們的牧場。
　　“隨後，北遼會和舍古人糾纏，大唐依舊還有機會！”
　　楊元的眼中多了興奮之色。
　　若是楊玄在，定然會說此人了得。
　　在內外交困的絕境中，竟然能想出這個折中的法子，堪稱是人才。
　　“妳在多事！”江華的眸色陰冷。
　　楊元說道：“這是為了大局！”
　　“咱的眼中只有陛下！”
　　江華的眼中只有榮華富貴，至於大局，和他沒半文錢關系。
　　沈通急匆匆去請見大長公主。
　　“不滅北疆軍？”
　　長陵壹怔。
　　王舉說道：“這是震懾之意，令大遼收斂野心。大長公主，夾擊北疆當在明春之後。隨後大遼還得全力應對舍古人的侵襲……嘖！此人能把大遼的處境和應對都算計進去，了得！”
　　長陵也盤算清楚了。
　　“答應他！”
　　到時候，壹旦楊玄敗亡或是被拋棄，按照這個約定，北遼就當退兵。
　　“我們只要內州等地！”長陵對小皇帝說道。
　　“好！”小皇帝露出了笑容。
　　大長公主也是如此。
　　陰郁許久的寧興，也出了太陽。
　　當楊元走出談判的偏殿時，被太陽晃了壹下，身體踉蹌著，扶住了廊柱。
　　“楊舍人，要走好啊！”
　　身後，江華冷冷的道。
　　楊元立功了，回歸長安後，必定會被交口稱贊。
　　而他，卻成了陪襯。
　　楊元壹言不發，緩緩走出皇城。
　　回到住所，他就去了自己的房間躺下。
　　“收拾東西，歇息兩日後，咱們就回去。”
　　江華在外面交代。
　　“是！”
　　側面圍墻之外，張賢緩緩而行。
　　原先外面有人看守，可先前卻撤了。
　　張賢知曉，這是雙方談出了結果。
　　他身體躍起，抓住了墻頭，緩緩把自己拉上去，探頭看了裏面壹眼。
　　此刻使團成員歸心似箭，都在忙著收拾東西。
　　張賢翻了進去，他的修為不錯，身形閃動，摸到了楊元的臥房後面。
　　使團的人都知曉楊元得罪了江華，他們不敢摻和大佬之間的爭鬥，唯壹的選擇便是遠離漩渦。
　　臥房周圍很是清靜。
　　張賢靠近了窗戶，就聽裏面傳來嘆息聲。
　　“老夫，愧對祖宗！”
　　張賢心中壹震！
　　狗娘養的！
　　難道是答應了？
　　“滅楊逆，不滅北疆軍，這是老夫最後的堅持。列祖列宗再上，老夫……”
　　臥房裏傳來了嗚咽聲。
　　張賢緩緩深吸壹口氣，悄然退去。
　　他翻出圍墻，出了這條小巷。
　　腳步聲傳來，兩個男子從右側出現。
　　盯住了他。
　　“錦衣衛的狗賊！”
　　“咱們候妳多時了。”
　　張賢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跑。
　　他躍進了人家中，壹路排闥直入，在這戶人家驚叫聲中往外跑。
　　沖出大門後，他左轉，接著再度躍入壹戶人家。
　　“圍住！”
　　外面傳來了馬蹄聲，張賢心中壹冷。
　　這是要包圍這片地區，隨後慢慢的搜索。
　　如此，他插翅難逃。
　　“他在那！”
　　馬蹄聲突然轉向外圍。
　　張賢壹怔。
　　隨即悄然出去，就聽到馬蹄聲越去越遠。
　　他到了和鄧起約定的酒肆。
　　酒肆中有兩個客人。
　　北遼人！
　　寧興惡少！
　　鄧起呢？
　　張賢回身，看著自己剛逃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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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起在城中狂奔著。
　　身後，馬蹄聲緊追不舍。
　　左右都能看到人影幢幢。
　　在張賢被圍住之前，他果斷出來引走了追兵。他本以為自己能輕松逃走，可當看到圍墻上那些飛掠如風的男子後，就知曉是鷹衛出動了。
　　“抓住他！”
　　前方出現了人影。
　　“狗東西，哪裏逃！”
　　刀光閃爍，那猙獰的笑容是如此的令人膽寒。
　　“大統領有令，抓活的！”
　　“領命！”
　　鄧起止步，喘息著。
　　抓活的，這是要拷打，問出同夥。
　　以及判斷此次談判的消息是否外泄。
　　若是外泄，北遼方面就得改變自己的策略。
　　比如說，應對北疆可能會提前發起的攻勢。
　　壹支箭矢飛來，鄧起蹲下避過，他起身回頭，見十余鷹衛在緩緩逼近。
　　“棄刀跪地，大統領說了，留妳壹命。若是願意交代，榮華富貴就在眼前。”
　　“擔心妻兒？大統領會安排壹個美貌的女子嫁給妳，從此在寧興哪家落戶，豈不更好？”
　　“若是負隅頑抗，鷹衛的拷打，世間還沒人能熬過！”
　　鄧起苦笑著，“能否容我想想。”
　　“好說！”
　　為首的鷹衛舉起手，後面的人止步。
　　墻頭也出現了兩個鷹衛。
　　“想好了嗎？”
　　有人問道。
　　鄧起點頭，“容我壹會兒。”
　　他跪下，沖著南方叩首。
　　鷹衛色變，喝道：“動手！”
　　鄧起跪在那裏，緩緩垂首，額頭抵在地面上，身體顫栗著。
　　鮮血從小腹處流淌出來。
　　他右手用力攪動。
　　輕輕呻吟了壹聲。
　　“阿耶，阿娘，孩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