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5章 不亂於心

　　秋實道人朝著後院指了指，沈冷心裏就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他都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為什麽會突然之間覺得看相可以解決自己心中的疑惑。
　　他寧可來看相也不去宮裏求見皇後，這本身就是非常矛盾的壹件事，因為沈冷從不迷信。
　　他連因果都不全信，何況是看相。
　　他唯壹相信的因果就是……努力可以換來自己想要的結果，勞有所獲便是因果。
　　所以當秋實道人指向後院的時候，沈冷忽然間覺得沒什麽意思了，何必呢？
　　“國公是心中有什麽疑惑？”
　　秋實道人看著沈冷的眼睛，看的很認真：“我做道人五十多年了，雖然我不太會看相，但看人心還是看的比較準，我看國公雙眼中有擔憂之意，是在擔心自己還是擔心別人？”
　　沈冷笑了笑：“師爺看出來什麽？”
　　老道人搖頭：“國公別指望從我嘴裏得到什麽不好的話，說不出來的……”
　　他眼神恍惚了壹下，像是回憶著什麽。
　　良久之後，他笑了笑說道：“記得那是六七十年前了吧，我才十來歲……”
　　二本壹捂臉。
　　秋實道人也沒理他，繼續說道：“家鄉裏鬧了大病，現如今想起來也不知道是什麽病，沒有水災沒有戰爭，應該不是瘟疫才對，可是比瘟疫還兇。”
　　“我們那個村子十去七八，人差不多都死了，朝廷派人到村子裏，把死去的人都集中起來放在壹個大坑裏焚燒，然後覆之以白灰，再用土夯實……我爹娘也在其中，我可能是命大吧，我活了下來。”
　　“人死了，連個屍首也沒有留下，那麽多人在壹個大坑裏燒了，我居然有膽子站在不遠處看著，那時候身邊的大人告訴我，朝廷派人這樣做也是沒辦法，是為了更多的人能活下來，所以就顯得對死者殘忍了些，對死者慈悲是慈悲，對死者不慈悲但對生人慈悲，也是慈悲，後者大於前者。”
　　“我那時候沒有什麽怨恨，還不懂怨恨，大人告訴我那樣做是對的，自然就是對的，只是到了許久之後才明白其中道理。”
　　秋實道人看了沈冷壹眼：“壹個雲遊的老道人拉起我的手問，妳還有家人嗎？我指了指那個黑乎乎的坑說，沒了……那個道人就是我師父了，我師父當時嘆了口氣，問我，想做道人嗎，我說做道人有什麽好的，我師父說最起碼管妳飯，我想了想，也好。”
　　“於是開始跟著師父雲遊天下，師父經常騙人，但師父心不壞，他跟我說，知道為什麽人們喜歡找道人看相問卦嗎？我那時候還小自然不知道，於是問師父為什麽，師父說，人們其實只是想求心安。”
　　沈冷聽到這句話後壹怔，自言自語的重復了壹遍……只是想求心安。
　　“道人騙人也是有規矩的。”
　　秋實道人繼續說道：“師父跟我說，妳覺得誰面善，覺得喜歡誰，就多說壹些好話，他開心了給妳壹些銀子，妳也開心，他不給妳銀子，妳這些話是對妳喜歡的人說的，所以也不虧，真遇到了有難處過來求妳的，妳就說啊，妳這是逢災了啊，然後他問妳怎麽辦，妳說給點錢我給妳破災，於是妳拿了錢開心了，他覺得自己的災被破了也開心了。”
　　“道人不說絕戶話，是因為道人們知道，如果人們於絕處來求道人，那可能，已經是沒有別的辦法可想，是最後壹步了，若最後壹步妳再說壹些絕戶話讓人心中無望，那是罪孽。”
　　秋實道人看向沈冷：“國公爺，到底多難的事，讓妳來找道人求心安？”
　　沈冷楞在那，壹時無言。
　　秋實道人嘆了口氣：“若真的心中不安也再無他法，就去後院吧，我做道人四十多年了，至今最敬服的也只是小張真人壹個，她是真的有道骨慧眼。”
　　沈冷沈默良久，點頭：“好，我去。”
　　他起身壹拜，然後朝著後院走過去。
　　在他身後，秋實道人看著二本道人認真的問：“妳跟我說實話，我到底多大了？”
　　二本：“師爺今年剛過四十。”
　　秋實道人：“妳放屁，妳都四十了。”
　　二本：“……”
　　沈冷到了後院門口，前院和後院之間隔了壹道墻，通向後院的壹個月亮門，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壹次不由自主的停下來，問了問自己，妳是想求心安嗎？
　　不管了。
　　邁步而入。
　　後院，小張真人戴著壹個大大的眼鏡盤膝坐在院子裏正在授課，在後院有至少百十個道姑也都盤膝坐在院子裏認真聽著，小張真人的聲音很輕很空靈，但也很清晰。
　　“往聖曾說，人立於世，最基本要做到的是相互扶持，因為人這個字，就是壹撇壹捺相互扶持，最初聽我師父說的時候我深信不疑。”
　　“可是後來才知道，人這個字，之所以是壹撇壹捺，僅僅是因為這麽寫像是人，不是互相扶持，相反，大概的意思反而是每個人都是單獨的，也可以說是孤獨的。”
　　小張真人道：“可是人害怕孤獨，不喜歡孤獨，於是在人這個字的前邊加上別的字，就把孤獨的意味驅趕走，比如友人，家人，親人，情人，愛人……”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小張真人推了推眼鏡，然後就看到了沈冷，於是驚呼了壹聲：“大人！”
　　道姑們都有些迷惑，大人？
　　然後她們才註意到身後來了壹個男人，穿著壹身很合體的錦衣，身材筆挺，面容俊朗，按照大寧的規矩，明黃色是皇帝皇族才能用的顏色，黃色之下為黑色，所以諸王和國公的衣服都是黑色的，點綴與圖案不同，黑色之下是紫色，紫袍象征著權勢地位，紫色之下是紅色，紅色之下是藍色，藍色之下是綠色。
　　所以來的是壹位國公。
　　道姑們第壹次見到活的國公，還這麽年輕，所以有些驚訝就在所難免。
　　“安國公。”
　　小張真人起身，以道家的禮數微微俯身施禮。
　　沈冷連忙還禮：“國師。”
　　道姑們聽清楚了安國公三個字，於是都變得緊張起來，在大寧之內，百姓之中，安國公三個字象征著傳奇，壹個十幾歲從軍從無敗績的傳奇。
　　從大寧天成二十年往後，大寧開疆拓土讓疆域增加了壹倍還多，而這增加出來的疆域，似乎每壹片都有安國公的身影在，每壹戰，都有安國公的身影在。
　　所有人起身，朝著沈冷行禮。
　　“見過安國公。”
　　沈冷連忙又回禮，第壹次見到這麽多道姑，他也有些緊張。
　　“國公有事？”
　　小張真人更緊張，所以問這句話的時候嗓音微微發顫。
　　沈冷點了點頭：“不急，國師可先授課。”
　　“不是授課，只是閑聊。”
　　小張真人做了壹個請的手勢：“進去談吧。”
　　沈冷點了點頭，跟在小張真人身後進了正堂，不多時有道姑上茶，還偷偷多看了沈冷幾眼，那眼神裏充滿了好奇也有些敬畏。
　　“祥寧觀裏多了這麽多人。”
　　沈冷為了緩解壹下氣氛，笑了笑說道：“比起以往熱鬧許多了。”
　　小張真人道：“我也沒有想到會這樣，自從我以女子身份示人之後，來道觀裏的女子也多了起來，她們大多有許多解不開的心結，希望我能解開，所以就留下來悟道，我尚且在凡塵之內，凡塵之內的糾結我也解不開，所以只能是與她們壹起探索。”
　　沈冷嗯了壹聲，壹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麽了。
　　“什麽事？”
　　小張真人問。
　　沈冷道：“想……想找妳看看面相，問壹卦。”
　　小張真人道：“看相現在就可以，問卦得等我取東西過來。”
　　沈冷道：“那先看相吧。”
　　小張真人臉忽然紅了壹下，緩緩吐出壹口氣後說道：“那請國公正面對著我。”
　　沈冷搖頭：“不是看我，是看陛下。”
　　小張真人的臉色猛的壹變。
　　“看陛下？”
　　這正堂裏只有他和小張真人兩個人，所以沈冷也沒有那麽多避諱，直接問道：“國師最近壹次見陛下是什麽時候？”
　　小張真人回答：“前日，陛下打算今年九月初九的國慶隆重壹些，要開未央宮裏的天祈壇為大寧百姓祈福，所以召我進宮商量了壹下，這是大事，還有半年已經要開始準備了。”
　　沈冷嗯了壹聲：“那……小張真人看陛下面相，可是，可是……”
　　“沒有。”
　　小張真人不等沈冷把話說完後就攔住了沈冷：“國公爺，這些話不該問，傳出去的話會被定壹個大罪，是殺身之禍，陛下很好，萬壽無疆。”
　　沈冷點了點頭：“那就好，多謝。”
　　小張真人道：“國公，不用想那麽多，有些時候有些事，是註定的。”
　　原本沈冷聽到之前的話心裏已經踏實下來，這句註定的讓沈冷的心驟然壹緊。不管怎麽聽，這句有些時候有些事是註定的，似乎都有些不吉利。
　　“國師的意思是？”
　　“順其自然。”
　　小張真人道：“國公請回吧，也許說的上是大事，說不上是壞事，國公秉心持重，不亂於心。”
　　沈冷嘆了口氣，他知道小張真人絕對不會說什麽了，他又不死心，於是他問了壹句：“那國師看我呢？”
　　小張真人：“挺好看的。”
　　沈冷：“啊？”
　　小張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