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9章 臣去領人

　　乙子營的戰兵將軍黃然親至。
　　坐在馬背上的黃然瞇著眼睛看了看那縣令，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他的馬鞭，縣令和縣丞說什麽都沒有想到連戰兵將軍都到了，連忙過來行禮。
　　“將軍，這只是壹件小事，何勞您也親至。”
　　“小事？”
　　黃然在馬背上坐直了身子，嘴角的寒意越來越重：“原來在縣令大人看來，這都是小事？”
　　縣令自知說錯了話，連忙垂首道：“下官言辭不當還請將軍恕罪，下官將會把此事處理好，請將軍放心，觸犯大寧律法者，下官絕不輕恕。”
　　“現在不是妳怎麽處理這些的事，而是我覺得妳也該被處理壹下了。”
　　黃然用馬鞭指了指那些廂兵：“把他們的兵械給我下了。”
　　戰兵向前壹動，廂兵隨即後退，有人直接把兵器扔了。
　　縣丞撲通壹聲跪下來：“將軍且慢，這件事下官確實有錯，約束廂兵不力，照看軍戶不周，將軍請給下官壹個機會，下官和縣令大人定會給將軍夫人壹個交代。”
　　“就不勞妳們了。”
　　黃然看向宋東遠：“妳是沈冷的兵？”
　　“是！”
　　“妳們還記得沈冷嗎？”
　　黃然看向那些戰兵：“差不多有兩年前，有大概壹百多名廂兵被水匪襲殺，是誰給他們報仇的？”
　　廂兵們低頭，默然不語。
　　“別不把自己當兵看，廂兵也是兵，如果大寧有事，第壹批沖上戰場和敵人廝殺的是我們，如果我們打沒了，第二批上去的就是妳們，想想吧，如果是妳們在戰場上廝殺的時候，妳們的母親，妳們的妻子被人欺負了，妳們會不會拔刀殺人。”
　　黃然嘆道：“我是乙子營的戰兵將軍，本無權過問地方民事，更無權處置地方官吏，可今日我就跋扈壹回……扒了這兩個地方官的官服，下了這些廂兵的兵器。”
　　黃然從戰馬上跳下來，大步走到王根棟家門口。
　　王夫人聽到外面站馬嘶鳴，聽到有人喊將軍，知道是戰兵到了，心中有了幾分底氣，拉開門往外看的時候，正看到黃然走到門口，陽光下，那壹身將軍甲烈烈生輝。
　　“我給嫂子道個歉。”
　　黃然肅立，行禮：“讓妳受委屈了。”
　　王夫人楞了壹下，然後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誰也沒想到，這件事會鬧的很大。
　　大到，非但把黃然牽扯了進來，連沈冷也被牽扯了進來。
　　為了這事，吏部和兵部吵得不可開交，刑部被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
　　大寧有律法，各道駐守的戰兵將軍無權過問地方民事，所以黃然直接扒了地方縣令和縣丞的官服，那就是違背了大寧的律法，而兵部這邊則咬緊了另壹條律法，大寧戰兵的親眷被侵犯，按照大寧的律法就該把犯了罪的人砍頭，絕不寬恕，縣令縣丞有錯在先，扒了官服又怎麽了。
　　而此時此刻，皇帝已經在去東疆的半路了。
　　“下邊的人都在說什麽？”
　　皇帝看了壹眼沐昭桐，大學士隨皇帝東巡終究是躲不過，而這件事鬧到內閣鬧到皇帝面前不可避免，文官這邊必須守住了這陣地，如果以後再出了類似的事，軍方的人還這麽跋扈那還得了？武將這邊則更剛硬，在他們看來，守在家裏的女人被欺負了，別說砍兩顆人頭了，砍二十顆也不為過。
　　“禦史臺參奏沈冷治下不嚴。”
　　沐昭桐垂首：“沈冷是水師的將軍，他的兵卻跑到了江南道來，違反的大寧律法有三……第壹，戰兵不可輕易離開軍營，宋東遠等人雖然有沈冷軍令，但這軍令本來就有錯，第二，縱然那幾個村民有罪在先，可這件事應該交給刑部處置，也可交給廷尉府處置，而不是他們直接就把人砍了，第三，沈冷在大戰期間調兵謀私。”
　　皇帝微微皺眉：“還有呢？”
　　“禦史臺參奏乙子營戰兵將軍黃然，不尊國法，不守軍規。”
　　“還有呢？”
　　“禦史臺參奏水師提督莊雍禦下不嚴。”
　　“還有嗎？”
　　“吏部侍郎霍寨城參奏水師提督莊雍禦下不嚴領兵不利，請陛下格去其職務，參奏沈冷飛揚跋扈縱兵行兇，請陛下嚴懲。”
　　“霍寨城是新補上來的吏部侍郎吧。”
　　“回陛下，是。”
　　“也是閣老門生？”
　　“回陛下，是……”
　　皇帝吩咐了壹聲禦輦停下，從輦車上下來活動了壹下雙臂，看著遠山美景深呼吸了幾次：“閣老認為，此事當如何處置？”
　　沐昭桐垂首：“此事與莊雍將軍自然無關，吏部侍郎霍寨城這是有些過了。”
　　皇帝道：“朕是問閣老，關於宋東遠如何處置，沈冷如何處置，黃然又該如何處置？”
　　沐昭桐垂首：“宋東遠是奉沈冷軍令行事，這是其壹，他雖然當街殺人，屬過激之舉，但情有可原，所以臣以為，可將其逐出戰兵發回原籍。”
　　“唔。”
　　皇帝嘴角微微壹揚，卻不是笑意。
　　“繼續。”
　　沐昭桐道：“黃然有錯，不過錯處不大，陛下斥責幾句即可，至於沈冷將軍……臣實不知該如何處置，他還在南疆為大寧廝殺，兵部剛剛報上來的軍功多到壹頁紙都寫不完，縱橫求立數千裏，殺求立親王兩人，燒毀糧倉數座，殺敵萬余，攻破縣城數座，這樣的壹位將軍如果此時受罰，臣覺得不公。”
　　皇帝倒是沒有想到沐昭桐居然能說出來這番話，不過想想也就釋然，這件事能把沈冷怎麽樣？最多不過是個治軍不嚴，大不了是個罰俸而已，他沒必要揪著這件事不放，索性還不如順著皇帝的心意，最起碼不惹壹身腥。
　　皇帝嗯了壹聲：“閣老想的細致。”
　　然後他看向沐昭桐：“那兩個地方官呢？怎麽沒有壹人說他們兩個該如何處置？”
　　沐昭桐壹怔，心說這事要不好。
　　“人心要端正。”
　　皇帝沈默片刻：“乙子營戰兵將軍黃然幹涉地方民事，罰俸壹年。”
　　“是。”
　　沐昭桐垂首。
　　“賞東珠兩顆，錦緞十匹，金五十兩。”
　　沐昭桐楞了壹下：“因何而賞？”
　　“朕想賞就賞，可讓禦史臺罵朕昏君。”
　　皇帝已經懶得解釋什麽，懶得給個借口，就正如當年滅南越的時候懶得拿南越組織聯盟對抗大寧的事當理由，但又不壹樣，那時候大寧不以聯盟之事為由出兵，是給其他諸國面子，讓他們自己心裏想去吧，也算是安他們的心。
　　如今皇帝越發隨性，是因為他對這個大寧的掌控越發牢固。
　　“沈冷的軍功妳們算出來應該怎麽賞了嗎？”
　　皇帝問。
　　沐昭桐垂首：“多了些，還在算。”
　　“不用算了，下旨……沈冷勛十轉上護軍，領正三品俸祿，爵三等候，賞食邑二百戶，軍職提壹級就從三品好了，依然為巡海水師將軍，自南疆武庫選三千新兵給他補充兵力，讓他自己去練兵吧，唔……也有錯，那就罰俸壹年。”
　　沐昭桐心裏冷笑，也淒涼。
　　這就從三品了？
　　大寧立國數百年，哪裏能有人和這個叫沈冷的家夥相比？這才多久，短短三年不到的時間，從壹個尋常新兵已經壹躍成為從三品獨領壹軍的將軍，幾乎與大寧二十衛戰兵將軍平級！
　　這公平嗎？
　　“陛下，沈冷升遷太快，怕是會引起非議。”
　　“非議？”
　　皇帝笑了笑：“誰都有嘴巴，誰都能說話，誰非議就讓誰去南疆領兵在求立國內縱橫數千裏，也去殺兩個親王，也去以兩千兵十艘船屠敵上萬，誰做到了，朕也給誰升遷快，別忘了，他在此之前還和唐寶寶兩人壹舉擊潰了求立北海水師，殺敵六萬余。”
　　皇帝看向遠處：“知道六萬人有多少嗎？手拉著手最少也能拉出去二百裏。”
　　沐昭桐道：“臣這就去擬旨。”
　　然後他問：“那兩個地方官？”
　　“也罰俸壹年吧，留職察看。”
　　皇帝道：“朕聽聞他們剛剛給王根棟家裏造了新房？朕不會揪著壹個人的錯處不放，不管是武將還是文官，地方官事情太雜太多太操心，總是不能盯著壹家人看，所以有疏漏朕可以忍，別再犯錯就好。”
　　皇帝甩了甩胳膊上車：“宋東遠責令回巡海水師，讓沈冷好好管教管教他！”
　　“臣，遵旨。”
　　皇帝道：“讓禦史臺都禦史賴成來見朕。”
　　代放舟連忙去傳旨，又看了壹眼幾乎須發皆白的大學士，心裏不由得壹聲長嘆。
　　不多時，都禦史賴成到了輦車外邊，皇帝讓他進來說話，賴成提著衣服上來，然後俯身拜倒：“臣拜見陛下，陛下萬……”
　　“夠了！”
　　皇帝瞪了他壹眼，賴成後邊的萬歲都沒能說完。
　　皇帝壹俯身盯著賴成的眼睛：“朕讓妳在禦史臺做事，是因為朕知道妳有分寸，妳是不是最近罵朕罵的上了癮？覺得好玩了？真當朕沒脾氣？”
　　賴成往外看了看，確定外邊的人看不到，於是委屈起來：“是陛下讓臣這麽幹的，臣……委屈。”
　　“妳委屈個屁。”
　　皇帝哼了壹聲：“朕當年在雁塔書院求學的時候，和妳關系最好，那時候人人不知朕是皇子，朕只告訴妳壹人，足見朕對妳的信任，妳現在倒好，妳這都禦史就是用來罵朕的？”
　　“是啊。”
　　賴成特別認真的點了點頭：“陛下當初不就是這麽告訴臣的嗎？”
　　“滾出去。”
　　“是。”
　　“滾回來！”
　　皇帝哼了壹聲：“妳還真往外滾？”
　　賴成更委屈：“陛下，到底要怎樣啊？”
　　皇帝：“妳有沒有分寸了？”
　　“有啊。”
　　賴成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道：“陛下難道沒發現，自從臣做了都禦史之後，文武百官，除了正事之外就幾乎沒人參奏這個參奏哪個了？因為臣把該罵的人都罵了，他們覺得再罵不合適，臣縱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是吧，臣為都禦史多年，除了老院長沒參奏過，哪個臣放過了？先生就罷了，臣不敢罵。”
　　皇帝：“朕就比老院長慫？”
　　賴成連忙垂首：“臣兢兢業業啊。”
　　皇帝嘆道：“滾那邊去坐著，看著妳就來氣……吏部侍郎霍寨城朕給妳了，就降職為正五品，既然那麽喜歡播弄是非，就到禦史臺去吧，給妳當槍了。”
　　賴成：“能不要嗎？”
　　皇帝：“不能。”
　　賴成：“臣俸祿不高，最近交際應酬又多，沒錢買茶喝了……”
　　皇帝抓起來壹罐茶葉扔在賴成懷裏：“還要什麽？”
　　“陛下不打算給臣提俸嗎？”
　　“妳覺得呢？”
　　“壹罐啊，半個月就喝完了。”
　　“朕讓人壹會兒給妳送壹箱！”
　　“謝主隆恩。”
　　賴成笑著說道：“那臣壹會兒去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