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6章 少女

　　屋子裏的爐火燒的很旺盛，談九州已經起身添了三次木炭，唐家老夫人坐在那看著他傻笑，就好像看著自家的傻哥哥壹模壹樣。
　　“妳是多怕我冷？”
　　老太太笑著說道：“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做二哥的？”
　　“妳年輕的時候也怕冷啊。”
　　談九州看向步錚錚：“那時候在長安，妳哪天不是凍的哆哆嗦嗦。”
　　“妳可知道為什麽我在長安那兩個月壹直哆哆嗦嗦？”
　　步錚錚狡黠的笑了笑，雖然已經六十歲年紀，有不少白發，可是她身材沒太大變化，精氣神都好，所以面容看起來不似六十歲的人，壹笑之際，隱隱約約還能看出來少女時候的風采，若是猛的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幾歲年紀，她心態強大的近乎無敵，所以青春便願意在她身上多住壹陣子。
　　“那是冬天啊。”
　　談九州倒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長安城的冬天想來很冷。”
　　“冷的過西北？”
　　步錚錚道：“長安城的冷沒那麽嚇人，妳以為我哆哆嗦嗦是被長安城的冬天打敗了？並不是啊我的二哥，我哆哆嗦嗦兩個月，那是在妳們面前才會那樣，我和妳們逛街的時候妳見我哆嗦過嗎？外人面前我哆嗦過嗎？”
　　談九州仔細回憶了壹下，搖頭：“確實沒有，為什麽？”
　　“那是因為老娘穿的少，顯身材！”
　　步錚錚哼了壹聲：“去長安之前就聽聞過不少次，長安城的女子個個都會梳妝打扮，而且自認為穿衣舉止天下無雙，老娘當然不服氣，比身材相貌，老娘不能輸給長安城裏的那些小丫頭小媳婦吧，去的時候就想著，不能輸不能輸。”
　　談九州聽了之後哈哈大笑：“妳去長安的時候已經多大了，還和小姑娘們比。”
　　“都怪唐清源啊。”
　　步錚錚嘆道：“我和他認識十五年，嫁給他之前五年，嫁給他之後十年，他從來都沒有把我當唐家的夫人哄著，也從來都沒有教我怎麽去做唐家的大夫人，他壹直還是把我當步大小姐哄著的。”
　　談九州笑了笑道：“那確實都怪他。”
　　“可是啊，我們倆的緣分來遲了。”
　　步錚錚似乎也早就已經釋然，所以說這些的時候並沒有太多傷感，她看向談九州：“回去之後有什麽打算了嗎？”
　　“沒有。”
　　談九州道：“我已經習慣了打算好壹切，在西疆做大將軍這麽多年，每壹天每壹個時辰都在打算，算這算那，能退下來了，所以就不打算再打算什麽，就好像個無用之人那樣混吃等死，想想就很美。”
　　步錚錚道：“妳也就是說說，妳這樣的人能混吃等死？”
　　“我可以能啊。”
　　談九州道：“我都想好了，回長安後先在城裏逛上壹個月，整天就是逛吃逛吃，若遇到街邊有下棋的老頭，我便與他切磋，輸贏不計較，贏了自然歡喜，輸了我就罵他。”
　　步錚錚大笑道：“妳這叫沒打算？”
　　談九州想了想，這還確實打算過了。
　　“妳也該休息了。”
　　談九州看向步錚錚：“不如趁著還走得動也回長安去看看，陛下曾經說過，妳不用等旨意，妳想去長安隨時都能去。”
　　“我不去。”
　　步錚錚看向談九州：“二哥，回到長安後見了大哥替我磕個頭，我知道妳們倆其實心裏有別扭，大哥後來走了彎路，好歹還沒有忘記自己是什麽身份，陛下給他壹個體面，所以以往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
　　“這才是妳來見我的目的？”
　　“滾妳的蛋。”
　　步錚錚罵了壹句：“妳良心都被什麽吃了？”
　　“哈哈哈哈。”
　　談九州大笑道：“我早就已經不記恨他了，那幾年我給他寫了至少十幾封信勸他收斂，他連壹封信都沒有給我回過，後來他留居長安做武院院長後，給我寫了壹封很長很長的信，信裏把他自己好壹頓罵，那時候我就想著，人啊，還是得靠自己悟，執迷的人勸不動。”
　　步錚錚嗯了壹聲：“壹把年紀了，回去該和好就和好。”
　　“知道了知道了。”
　　談九州哼了壹聲：“啰嗦。”
　　步錚錚白了他壹眼：“也就是這壹次再啰嗦，二哥……有件事我還是忍不住要勸妳，妳若是嫌啰嗦妳就左耳朵進去右耳多出來，可我得說，陛下立二皇子之心已經再清楚不過，可大皇子還在呢，說是遊歷，說白了不就是赦免嗎？妳回去之後不要站隊，不要多說話，陛下不需要妳多說話，妳就回去安享晚年，站隊是還沒有退下來的人的事，妳退了，就躲。”
　　“我知道。”
　　談九州起身，打開櫃門取出來壹個方盒子：“妳愛吃的，千層酥。”
　　步錚錚壹喜：“家裏那些晚輩可不許我吃，說是吃多了傷胃，我想偷著買都不行，我壹把年紀了還管我花錢，妳說我悶不悶，二哥，妳是知道我要來？”
　　“如果我不了解妳，會和妳結拜？”
　　談九州把千層酥打開，遞給步錚錚：“今天只能吃壹塊，這壹盒酥吃完後壹年之內不能再吃。”
　　“行行行，啰嗦。”
　　步錚錚伸手接過來那塊酥糕，咬了壹口後格外滿足：“我年輕的時候就喜歡吃這個東西，可這東西本地怎麽都做不好吃，就算是聘請的南方師傅也壹樣做不好吃，後來知道，不光是材料，連水也有要求，各種東西都合適了才能做出好吃的千層酥，人啊，也壹樣，各種都合適了才舒服，不合適的，就會別扭。”
　　她看了談九州壹眼：“妳回去之後沒位置，沒位置就是不合適。”
　　談九州笑道：“妳還是勸我放下，我早就已經放下了。”
　　他起身走到窗邊：“都不年輕了，爭，是年輕人的事。”
　　步錚錚起身：“我還得回去爭。”
　　“這就要走了？”
　　“得走了。”
　　步錚錚走到談九州身邊，張開雙臂：“抱壹下吧，壹輩子了也沒抱壹下，特麽的女人和男人結拜為兄弟好吃虧，那時候妳和石元雄勾肩搭背，兩個人身材都真棒，老娘想揩妳們的油都揩不到。”
　　談九州哈哈大笑，過去用力抱住步錚錚：“要好好的，等到妳把家裏的事也能放下了，要麽我來找妳，要麽妳來長安，我拉上石元雄那個王八蛋，咱們三個老家夥湊壹起。”
　　“嗯。”
　　步錚錚長長吐出壹口氣：“行了，差不多得了，再抱被外面的年輕人看到了，還以為老娘千裏迢迢的過來，是為了和妳紅杏出他娘的壹墻。”
　　談九州笑著搖頭：“誰不了解妳？妳要是願意想娶妳的人太多了，話說妳之所以在長安城多和我們兩個接觸，是因為妳知道，唐清源去世之後沒多少人寫信給妳，人情冷暖，人死燈滅，而且那時候先帝打壓妳們唐家，人人避之不及，就算是後來陛下登極也過了好幾年人們才緩過來敢與妳們唐家走動，唐清源去的時候妳家裏冷清，少有賓客登門吊唁，我和石元雄都曾與唐清源是舊識，得益於他的教導，雖沒有師徒名分但卻有師徒情分，所以我們兩個雖然不能抽身但寫了信過去，還派了家裏人吊唁，那時候妳就想著，重情義的人多半不會差。”
　　“唔……”
　　步錚錚笑道：“那時候我去長安，就想看看唐清源提過無數次的兩個後生都什麽模樣，見妳們的時候妳們都已經是大將軍了，雖然他也比妳們大不了多少，可是論輩分妳們得管我叫師母，哈哈哈哈，老娘這個便宜不能占啊，又不想和妳們疏遠了，所以才會和妳們結拜。”
　　談九州嗯了壹聲，在步錚錚肩膀上拍了拍：“實在急著回就回吧，妳能來送我，我在西疆便再無遺憾。”
　　“我是催妳趕緊給我孫子騰地方。”
　　步錚錚緩步往門外走，走到門口回頭：“唐清源能教過妳們兩個是他的運氣，我能和妳們兩個結拜是我的運氣，除了小時候不算，老娘這輩子是被第二個男人抱了壹下，妳記得告訴石元雄，讓他嫉妒妳。”
　　談九州哈哈大笑：“他會揍我。”
　　步錚錚邁步出門：“西疆好，西疆無是非，妳若是無事也回西疆來，我讓人給妳們建個院子，妳和石元雄過來每天挑挑水種種菜，菜可以吃了我就薅走，養養豬，豬長肥了我就拉走。”
　　談九州笑：“還是那般臉皮厚。”
　　然後他註意到步錚錚手裏拿著什麽東西，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才發現自己掛在腰間的那塊玉佩被她偷走了，小老太太出了門哈哈大笑，舉起玉佩：“回去之後我就舉辦個拍賣，談大將軍的貼身玉佩，賣了錢我給妳們置辦院子。”
　　談九州道：“既然睹物思人，也該給我留下點東西吧。”
　　“給妳留了，桌子上呢。”
　　談九州回頭看，桌子上有壹封信，竟是沒註意到步錚錚什麽時候放下的，他過去將信拿起來，抽出信紙，原來裏邊是壹幅畫，畫上有兩個老頭在打架，互相掐著脖子，壹個妙齡少女坐在壹邊鼓掌，或許是怕他看不出來還標出名字，壹個老頭是談九州，壹個老頭是石元雄，那妙齡少女自然是步錚錚。
　　“還能不要臉點嗎？”
　　談九州看向院外：“憑什麽我們這麽老妳那麽年輕。”
　　已經走出院子的步錚錚笑了笑。
　　“老娘什麽時候都是少女啊。”
　　她把拐棍往自己腿下壹塞做騎馬狀：“嘚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