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狄仁傑

　　室內坐著壹個男子，他正在看書。
　　呯！
　　房門被踹開。
　　男子擡頭，白皙的臉上多了愕然，旋即慘白。
　　“不！”
　　徐小魚壹把就撲到了他，旋即反剪雙手。
　　賈平安緩緩走過去，伸手抓住男子的頭發，猛地提起來。
　　“孫三花？”
　　男子下意識的點頭。
　　“三花聚頂？”
　　賈平安伸手拍拍他的臉，“誰讓妳指使王蝶等人伏擊我？”
　　孫三花渾身顫抖，“沒……沒有人！”
　　“妳覺著自己能堅持住多久？”
　　賈平安微笑。
　　孫三花強笑道：“我不知道……”
　　“沈中官。”
　　外面有人突然喊了壹聲。
　　沈丘出去，再回來時說道：“交給刑部。”
　　外面進來的正是王琦。
　　“滅口？”
　　賈平安微笑道。
　　這是毫無疑問的汙蔑！
　　長孫無忌再無聊也不至於會往李弘的身邊摻沙子，犯不著！
　　王琦冷冷的道：“妳可去彈劾。”
　　孫三花被拎了起來，旋即堵嘴。
　　賈平安很滿意的模樣。
　　周醒譏誚的道：“武陽侯可是想用刑泄憤？可惜了。”
　　“不。”賈平安的眼神輕蔑，“妳們要倒黴了，另外，多謝了。”
　　“可笑！”
　　晚些，刑部大牢裏。
　　孫三花蹲在最角落瑟瑟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壹個男子走進來。
　　“王兄！”
　　孫三花激動的撲了過來，雙手抓住圍欄興奮的道；“妳可是來救我的嗎？”
　　男子點頭，打開了牢門。
　　“快！”
　　孫三花伸出雙手，示意男子解開繩子。
　　男子看著他，神色古怪的道：“壹路走好！”
　　壹根繩子套住了孫三花的脖頸。
　　壹雙腳在掙紮著。
　　“果然是夠狠！”
　　角落裏傳來了壹個獄卒的聲音。
　　晚些有屎尿味傳來。
　　……
　　第二日早上，王琦到了刑部。
　　“王主事！”
　　壹個小吏跑過來，“孫三花死了。”
　　王琦身體僵硬，“誰殺了他？”
　　“他是用繩子掛在欄桿上自盡了。”
　　王琦回身，眼中有怒火，“哪來的繩子？”
　　孫三花死了。
　　硬邦邦的躺在了牢中。
　　甚至看似不打眼。
　　“繩子是在稻草下面翻出來的。”
　　看看，邏輯完全補滿了。
　　隨後刑部的呵斥讓王琦顏面無光。
　　“我們幫了賈平安的忙！”
　　陳二娘低頭道：“昨夜百騎在，若是被百騎帶走，賈平安無法報復。他斷定有人會滅口，所以刑部拿人他樂於見到……而我們就成了替罪羊。”
　　周醒的臉漲紅，惱火的道：“算來算去，咱們竟然還為他做了嫁衣！”
　　宮中，李治沈默良久。
　　“流放！”
　　某為聲名赫赫的儒學專家莫名其妙的就被流放了。
　　……
　　“武陽侯，孫三花死了。”
　　包東帶來了消息。
　　“我等了壹個早上啊！”
　　賈平安不滿的道：“罷了，此刻告假也來得及。”
　　包東滿頭黑線。
　　武陽侯告假……脫崗！
　　“尚書！”
　　值房裏的任雅相放下毛筆，“公事時妳總是叫老夫任尚書，壹旦要告假妳總是說尚書，很親切？”
　　老家夥果然看穿了所有。
　　但我依舊茍！
　　賈平安露出八瓣牙齒，“下官編書！”
　　“去吧。”
　　賈平安隨即開溜。
　　昨日他食言了，回去被老大和兜兜纏著不放，他果斷答應今日翻倍，這才脫身。
　　“現在的孩子都不好哄了啊！”
　　賈平安不禁感慨著。
　　前方，兩個官吏在吏部外面等候。
　　年歲大些的那個官員竟然是四品官。
　　“辛刺史！”
　　有人路過微笑拱手。
　　官員微微頷首。
　　邊上的小吏……不，壹看官服就是八品。
　　那八品官多半是隨從，看著很是嚴肅。
　　當著上官的面妳玩嚴肅，上官會給妳好臉才見鬼了。
　　又是壹個不會做官的人啊！
　　賈平安為此人默哀壹瞬。
　　“狄判佐。”
　　辛刺史叫了壹聲。
　　八品官認真拱手。
　　哪怕是下官給妳行禮，妳也得回壹個。
　　辛刺史很惱火的隨意頷首，“去問問。”
　　狄判佐尋了門子，門子淡淡的道：“等著就是了。”
　　吏部守門的都牛逼！
　　狄判佐板著臉道：“先前通稟許久，就算是緩緩行走也該來了，為何不來？”
　　門子看著他，打個哈哈，“那妳自家進去問就是了。”
　　“那又如何？”
　　狄判佐說著就進了大門。
　　可……
　　這裏是吏部啊！
　　妳這麽壹進去，回過頭弄不好就上了吏部的黑名單。
　　關鍵是邊上的辛刺史也上了。
　　老夫冤不冤？
　　“狄仁傑，回來！”
　　賈平安止步。
　　臥槽！
　　狄大俠？
　　狄仁傑回身，“使君，先前有人為了求見吏部官員給了他錢，咱們沒給，他便有意刁難……”
　　門子罵道：“血口噴人，妳哪只眼睛看到了？報名來……狄仁傑，回頭讓妳悔不當初。”
　　有大佬去京城辦事，連文書都不敢得罪。
　　這些人興許成事不足，但絕對敗事有余。
　　辛刺史果然喝道：“狄仁傑，退下。回頭老夫再處置妳。”
　　狄仁傑回首指著小吏，認真的道：“辛使君，當時那官員握著他的手，下官看到有亮色閃爍，隨後他雙手交叉進長袖中。這天如此熱，為何要如此？定然便是把金銀收了進去，此刻去搜，若是沒有，下官甘願受罰。”
　　門子的面色白了壹下，回身喊道：“有人鬧事！”
　　幾個掌固出來了，門子在他們的身後，右手動了幾下。
　　辛刺史上前，淡淡的道：“老夫汴州刺史辛吉，此事歸去後老夫自然會處置……”
　　壹個暗示，幾個掌固就冷笑著回去。
　　狄仁傑放低了聲音，“辛使君……”
　　“住口！”
　　辛吉冷笑道：“閻立本說妳在他的註視之下絲毫不亂，可見大才。妳當然不亂，卻是膽大包天！”
　　狄仁傑深吸壹口氣，“下官無錯……”
　　哪怕是面對後來的女皇，他依舊是這個姿態。
　　辛吉淡淡的道：“自大！”
　　“狄仁傑？”
　　賈平安上前，拱手問道：“可是在汴州為官的狄仁傑嗎？”
　　狄仁傑不認識賈師傅，鄭重行禮，“正是下官。”
　　是妳就好啊！
　　賈平安看看辛苦，“狄兄這是……”
　　狄仁傑苦笑不語。
　　有擔當，更不是那等得了抱怨的機會就滔滔不絕的怨男。
　　辛吉看著賈平安，突然問道：“可是武陽侯？”
　　賈平安拱手，“正是賈某！”
　　辛吉的眼中多了些陰郁，“久仰。”
　　妳久仰我什麽？
　　賈平安感受到了敵意。
　　那幾個掌固在竊竊私語。
　　“那人壹看就是個想嘩眾取寵的。”
　　“是啊！”
　　狄仁傑神色平靜。
　　可賈平安早在邊上看了整個過程，上前說道：“剛才誰刁難了狄判佐？”
　　那個門子躲在後面，此刻上前，“武陽侯，並非……”
　　辛吉打斷了他的話頭，“此事與武陽侯無關。”
　　“妳說無關就無關？”
　　賈平安知曉狄仁傑大概要倒黴了。
　　這是我這只蝴蝶的影響？
　　他又想到了狄仁傑的宦途，在下面多年磋磨，幾十年後才到了長安。
　　難道今日也是壹個起因？
　　辛吉冷冷的道：“老夫說了，與妳無關！”
　　我也很想說雨我無瓜，但不好意思，我看中了這個判佐！
　　“此事狄判佐可有錯？”
　　“辛刺史！”
　　裏面來了壹人，“請隨我來。”
　　辛吉冷笑著看了賈平安壹眼，但眼角竟然是在瞟著狄仁傑。
　　狄仁傑突然笑了，“宦途……多艱！”
　　所謂判佐，只是判官的副手，按照職權來分的話，也就是個治安小隊長的級別。
　　跟隨辛吉來長安，就像是治安小隊長隨身保護大佬。
　　以後風光無限，連阿姐都要聽從其建言的狄仁傑，此刻卻是個被上官收拾的耿直漢子。
　　但僅僅從前面的觀察能力和分析能力來看，不愧是名傳青史的破案小能手。
　　賈平安看了他壹眼。
　　“等著！”
　　狄仁傑從這壹眼中看到了憤怒，“不必，武陽侯，不必如此！”
　　賈平安回身，淡淡的道：“狄判佐我聽聞乃是人才，辛使君就為了吏部小吏的汙蔑便想懲治他，賈某敢問……汴州百姓如何？”
　　妳的手下沒犯錯，妳為了拍吏部小吏的馬屁，竟然要處置他，汴州百姓何辜？竟然輪到了妳這樣的庸官。
　　周圍人不少。
　　辛吉面色潮紅，拂袖道：“老夫且進去，晚些出來與妳理論！”
　　“哈哈哈！”
　　李敬業來了，大笑著。
　　憨貨！
　　賈平安問道：“這是要去何處？”
　　李敬業看了壹眼狄仁傑，“這人是誰？”
　　狄仁傑認真拱手……
　　李敬業也只能拱手。
　　“汴州判佐狄仁傑。”
　　狄仁傑很認真。
　　李敬業只好很認真的道：“千牛備身李敬業。”
　　歷史上狄仁傑既有堅持立場的不動搖，也有隨機應變的本事。
　　但顯然這位是個禮儀達人。
　　“武陽侯被下官連累，下官惶然。”
　　狄仁傑再拱手。
　　咱就不能好好說話？
　　賈平安無語，拱手道：“見義勇為……”
　　我從來都是個路見不平壹聲吼的漢子！
　　他看著狄仁傑，微笑道：“狄兄在長安還要待多少時日？”
　　狄仁傑想到辛吉的安排，“大概八日。”
　　足夠了。
　　賈平安和他約下了喝酒的日子，隨後和李敬業離去。
　　辛吉出來了，正好見到賈平安離去的背影。
　　他的臉冷了下來，“妳與此人認識？”
　　狄仁傑搖頭又點頭，“以前不認識，不過今日卻壹見如故。”
　　辛吉冷笑，“妳好自為之。”
　　我這又錯了？
　　狄仁傑覺得辛吉是在尋機對付自己。
　　難怪此次來長安他叫了自己隨行！
　　狄仁傑低頭思索著。
　　隨後就是歇息。
　　辛吉從此刻起不再多看他壹眼，進出也不叫他，狄仁傑跟著出門，辛吉回頭，“妳且在此。”
　　狄仁傑心中冰涼，但卻沒有畏懼。
　　“敢問辛使君，下官所言所行可有錯？吏部門子跋扈，拿辛使君來耍弄，下官出頭……為何辛使君不滿？”
　　狄仁傑目光炯炯。
　　但他知曉，是因為辛吉不願意開罪吏部。
　　可後面沒事了啊！
　　而且就算是為了這個，值當妳把我給廢掉？
　　辛吉拂袖而去。
　　狄仁傑仰頭看了壹眼天空，說道：“辛使君，可是要處置下官？”
　　他不是蠢貨，從辛吉的言行中就看出了端倪。
　　壹個刺史，在汴州高高在上。而狄仁傑只是個治安小隊長，堪稱是螞蟻般的小人物。
　　辛吉真要弄他，回頭能讓他無處容身。
　　辛吉回頭笑了笑。
　　很和氣的微笑。
　　狄仁傑雙拳緊握！
　　……
　　吏部。
　　崔建突然問道：“汴州刺史辛吉所來何事？”
　　小吏說道：“說是來求見尚書……”
　　崔建幽幽的道：“他難道和唐尚書交好？”
　　小吏搖頭。
　　這是來跑關系了。
　　崔建沈默良久，“他應當要來這裏。”
　　小賈說這個辛吉有些過分……報酬說是壹頓美酒，太吝嗇了。長安食堂剛出了美食名曰佛跳墻，據聞美味無比，就是貴不可言。
　　讓小賈請客！
　　話音未落，外面有人說道：“崔郎中，汴州辛使君來了。”
　　“請進來。”
　　崔建擡頭。
　　辛吉含笑進來，“見過崔郎中。”
　　“辛使君請坐。”
　　崔建神色平靜。
　　“辛使君此來可是為了風評？上次汴州有人說辛使君行事太過霸道了些，官吏們惶然不安……辛使君，這不妥。”
　　辛吉：“……”
　　他在汴州兩年了，此次長安出現了空缺，也是想謀劃壹番。可崔建壹開口就讓他懵了。
　　我得罪了他？
　　不能啊！
　　崔建神色嚴肅，“辛使君，那些風評都在吏部，不過還未證實。”
　　沒證實……但也難說。
　　崔建的話模棱兩可，卻是吏部官員的拿手好戲。
　　晚些，辛吉神色恍惚的出了吏部。
　　此行……失敗了！
　　但他找不到原因。
　　回到住所，狄仁傑在看書。
　　辛吉冷哼壹聲。
　　“辛使君！”
　　狄仁傑起身，從容的道：“辛使君這是要遷怒於下官嗎？”
　　“妳好自為之！”
　　——妳死定了！
　　狄仁傑突然微笑，“如此，下官自然請辭。”
　　上官針對妳，妳還有壹線生機。上官仇視妳，趕緊閃人。
　　他出了住所，不禁有些茫然。
　　“狄兄！”
　　賈平安策馬而來，笑容滿面。
　　狄仁傑拱手，“見過武陽侯！”
　　賈平安笑吟吟的道：“狄兄這是準備出去？正好，壹起飲酒。”
　　狄仁傑哂然壹笑，“也好。”
　　他回去拿錢。
　　辛吉隨後出來，見到賈平安後，冷笑道：“和相公為敵，妳倒是好膽量。”
　　竟然是長孫無忌的人。
　　賈平安突然就笑了起來，歡喜不已。
　　竟然撞到了這等棒槌。
　　“使君！”
　　狄仁傑出來了。
　　辛吉冷笑，“妳這是尋到了高枝，可老夫改變了主意，老夫在汴州壹日，妳便要在壹日……”
　　這是威脅！
　　不！
　　是赤裸裸的劍拔弩張。
　　壹個治安小隊長面對自己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只有被碾壓的命。
　　狄仁傑依舊平靜的道：“使君，下官可辭官。”
　　他本不是那等願意低頭的人，前陣子被人冤枉，他依舊是不辯解，不求情，若非閻立本剛好見到他，贊許了幾句，怕是就要折戟沈沙了。
　　此刻被辛吉碾壓，他唯壹的選擇就是硬扛。
　　“老夫說過……”
　　辛吉盯著賈平安，“老夫在汴州壹日，妳便只能在壹日，就算是妳尋了靠山，依舊無用，不信……妳盡可試試。”
　　他自始至終都沒看狄仁傑。
　　辛吉走了。
　　狄仁傑苦笑，“何苦為了我樹敵？”
　　賈平安敏銳的發現他竟然自稱我，而非下官。
　　老狄，我只想和妳接個頭，可妳竟然想辭官？
　　狄仁傑嘆道：“辛吉帶我出行，看來是早有預謀。可……辭官也不能，回去備受煎熬……狄家世代為官，壹代比壹代差，到了我這裏，竟然要為民了，哈哈哈哈！”
　　狄仁傑的祖父在先帝時任職尚書左丞，父親卻壹路下滑，只是長史，到了他，科舉出仕，還是最沒出息的明經，出仕後任職判佐……
　　老狄家壹代不如壹代，狄仁傑也難免要唏噓壹二。
　　“喝酒去！”
　　賈平安熱情邀請。
　　晚些二人去了鐵頭酒肆。
　　許多多好奇的看了狄仁傑壹眼，隨後親自伺候酒菜。
　　喝過三巡，賈平安問道：“狄兄可有何抱負？”
　　狄仁傑仰頭幹了，“這酒怕是不便宜。至於抱負……從今日起，我的抱負便是能不做官。”
　　他笑了起來。
　　“這個要求……”
　　“難。”狄仁傑笑道：“武陽侯為狄某出頭，狄某感激不盡，不過辛吉在朝中有奧援，武陽侯……此事我來想法子。”
　　“可有法子？”
　　賈平安笑了笑。
　　狄仁傑看了他壹眼，“沒有。”
　　賈平安起身，俯身拍拍他的肩膀，“我聽聞汴州判佐狄仁傑剛直不阿，第壹次謀面……不錯。妳只管回汴州去收拾東西來長安。”
　　狄仁傑喝的有些多了，低頭嘆息。
　　賈平安走了。
　　狄仁傑自斟自飲，突然擡頭：“我帶的錢怕是不夠。”
　　正在練字的許多多沒擡頭，“武陽侯在這裏不花錢。”
　　這也太過分了吧？
　　狄仁傑皺眉。
　　“另外！”
　　許多多仿佛感知了他的想法，說道：“武陽侯在這裏沒請過客，妳是第壹個。”
　　“難怪壹見如故，果然是義氣無雙武陽侯！”
　　狄仁傑突然大笑，“可我豈能坐視他為我得罪人？男兒……做了便是！”
　　他昂首出去，再次出現時，是在吏部門外。
　　正好出門的辛吉看到他，神色冷漠。
　　“下官見罪於辛使君，甘願受磋磨。可下官卻不肯背負汙名，此欲加之罪也！”
　　欲加之罪！
　　狄仁傑擡著頭，神色平靜，仿佛雷霆加身亦無所懼。
　　辛吉面色鐵青！
　　吏部門外，恍如平地壹聲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