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藥不能停

　　刑部尚書馬原在噴人。
　　“壹個百騎統領就讓妳進退失據，這是想為他火中取栗？妳堂堂刑部侍郎，為此等人低頭，丟不丟人？”
　　汪海面色鐵青，“馬尚書，查壹查總是沒錯的。”
　　馬原嗤笑了壹聲，“刑部聽從百騎的號令？妳是哪邊的人？”
　　這個道理很穩。
　　馬原看了壹眼後面的包東，冷笑道：“回去告訴賈平安，刑部不是他的地方，少做夢！”
　　馬原本是小圈子的人，上次和許敬宗發生爭執，結果小圈子為他籌謀的升職泡湯了，而且還得了李治的壹句差評，從此升官無望。
　　所以馬原現在是破罐子破摔，特別是針對許敬宗和賈平安這等人，那更是咬住就不撒嘴。
　　包東拱手道：“馬尚書，此事確實可疑……”
　　可疑，但老夫不查，妳就算是告到皇帝那裏去也無用。
　　“滾！”
　　馬原壹句滾字出口，怎麽壹個爽字了得啊！
　　包東面色漲紅，汪海微微搖頭，示意他趕緊閃人。
　　“英國公來了。”
　　眾人回身相迎。
　　李勣進了大堂，看都不看包東，問道：“可有人來請刑部查案？”
　　馬原看了包東壹眼，心想老李可是站在了小圈子的對立面，他孫兒李敬業和賈平安以兄弟相稱，這是來找茬的吧。
　　但他不怕，很是不卑不亢的道：“好教英國公得知，此人先前來刑部，說是那賈平安查到了兇手，請刑部出手。可刑部是刑部，百騎是百騎，百騎何時多了查案之職？這等事下官萬萬不能贊同。”
　　這話站穩了腳跟，毫無問題。
　　李勣點頭，“這話無錯。”
　　但……
　　李勣突然問道：“刑部可找到兇手了嗎？”
　　馬原說道，“兇手就是楊德利。”
　　“證據確鑿？”李勣主管尚書省，六部都在他的管轄之下。但六部裏有不少小圈子的人馬，經常給他下爛藥，拖後腿。馬原就是其中的壹個。
　　他目光溫潤，看著和往日並無不同。
　　馬原點頭，“證據確鑿。”
　　“如此啊！”李勣突然冷著臉問道：“那為何有人自承殺了常生？”
　　馬原壹個激靈，“那怕不是假的吧？”
　　“就在先前，賈平安查到了倉部小吏閆強有嫌疑，隨即令人來請刑部查探，刑部不動，他只能讓人去搜查……”
　　這是為賈平安開脫：小賈不是誠心想越權，只是刑部不搭理，無奈之下，才出手查案。
　　老李做事四平八穩，堪稱是毫無漏洞。
　　“賈平安……兇手是他的表兄，他的話怕是九假壹真。”
　　這是刑部的術語，指的是某些嫌犯為了逃避罪責，說話九假壹真，讓妳摸不清。
　　李勣等的就是這個，“賈平安在閆強的家中搜到了兇器，此刻他的人拿著閆強的畫像去了崇義坊，馬原，妳為壹己之私壓制此案，就等著老夫的彈劾吧。”
　　馬原壹呆，“假的，定然是假的。”
　　李勣大步出去，馬原看看左右，“英國公和賈平安交好，這是要為他張目？老夫卻不會屈服！”
　　他神色肅然。
　　正氣凜然。
　　心腹們紛紛出言安慰，壹句話，英國公想打壓馬尚書就是做夢。
　　背靠小圈子，馬原又不想升官了，是有這個資本硬扛李勣。
　　“馬尚書！”
　　壹個小吏飛也似的跑來。
　　“那閆強供出了指使人，賈平安帶人去抓，那人……自盡了。”
　　馬原呆若木雞。
　　這是板上釘釘了。
　　他是不能升官了，可也不想貶官啊！
　　“英國公呢？英國公在何處？”
　　“馬尚書，英國公在值房。”眾人避開他的目光，心中唏噓不已。
　　先前還說要硬扛李勣，轉眼就要去哀求。
　　這人做到這個份上，心中的羞恥估摸已經爆棚了。
　　……
　　“王尚書！”
　　王琦正在吃飯。
　　大唐貴族吃飯是不能被打擾的，王琦也學了這些，所以不滿的道：“吃完再說。”
　　泰山崩於眼前而不驚，這才是智者。
　　陳二娘站在側面，看著周醒那急切的模樣，知道出事了。
　　但……
　　她看了壹眼王琦，嘴角微微翹起。
　　老娘就是不提醒，活該！
　　王琦只是隨口壹說，等無意間擡頭見到周醒那要崩潰的模樣，心中不禁壹個咯噔。
　　這是有事兒啊！
　　但話出口就不能收，否則影響威信。
　　美味的食物也味同嚼蠟，他三兩下吃了，隨後故作鎮定的擦擦嘴，“煮茶來。”
　　周醒趕緊進來，“王尚書，賈平安尋到了閆強！”
　　王琦擡頭，剛吞咽下去的食物在胸腹間翻湧著，“為何？誰泄密了？”
　　周醒說道：“李勣出手相助，那賈平安徑直尋到了閆強，隨後還尋出了兇器，那閆強隨後就招供了……”
　　“是誰說此事天衣無縫的？”
　　陳二娘在邊上出聲。
　　記得當初周醒說此事萬無壹失，天衣無縫。
　　此刻這話就是活生生的打臉。
　　可不但打了周醒的臉，也打了王琦的臉。
　　王琦看了她壹眼，眼中有暴戾之色。
　　陳二娘起身，“奴告退。”
　　爽啊！
　　她走出房門，只覺得渾身輕松的不行。
　　“那賈平安是如何查到了閆強這裏？”
　　“某不知。”
　　“這不知，那不知，某要妳作甚？”
　　“啊！”
　　裏面的周醒慘叫了壹聲。
　　陳二娘打了個寒顫，覺得滿滿的邪惡。
　　“王尚書！”
　　壹個男子急匆匆的進來。
　　陳二娘往邊上站了些，看著明媚的藍天。
　　心情大好啊！
　　“王尚書，有人打探到了消息！”
　　“說！”
　　王琦就像是壹頭困獸在喘息著，身前跪著的周醒雙手捂著臉，此刻緩緩放開，有幾個點開始往外溢血，漸漸匯聚成血滴。
　　男子說道：“說那賈平安壹開始就知曉是有人想要弄自己，可他想看看那些人後續還有什麽手段，就四處查探……”
　　王琦眼睛都紅了。
　　此次謀劃堪稱是天衣無縫，可沒想到賈平安竟然還能尋到兇手，他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賈平安說，此案其實最簡單，首要知曉動機。他知道楊德利不會殺人，那麽現場故意遺棄楊德利的東西，這便是栽贓。唯有同僚才有這個能力，所以他馬上就鎖定了倉部。隨後壹查當日申時出外之人……他說……”
　　“他還說了什麽？”王琦看著神色平靜了下來。
　　男子擡頭看了他壹眼，“賈平安說……他把自己的思路說出來，只是想讓幕後那人知曉……妳真是個撒比。”
　　“撒比何意？”王琦不解。
　　男子低頭，“他還解釋了壹番，說撒比的意思……就是又傻又蠢的意思。”
　　王琦面色微紅，深吸壹口氣後，說道：“出去！”
　　他絞盡腦汁弄出來的必殺之局，結果在賈平安的眼中就是個撒比玩意兒弄的把戲，頃刻間就揭開了。
　　本來王琦還只是惱怒，可賈平安這番故意放出來的話卻是火上澆油。
　　王琦覺得咽喉裏有東西湧動。
　　他張開口。
　　噗！
　　壹口食物混合著的鮮血噴了出來。
　　周醒駭然。
　　“這是殺人誅心！”
　　破了妳的局，順帶誅心。
　　外面的陳二娘同樣感到了震驚。
　　那個少年想必正在笑吟吟的看著這邊，心想幾個又蠢又傻的蠢貨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她擡頭看著藍天，莫名想到了少年握住她的手時的認真。
　　“妳真美。”
　　她摸摸自己的臉……
　　“王尚書暈了，來人！來人吶！”
　　陳二娘動也不動。
　　……
　　賈平安去了刑部。
　　“某來接表兄。”
　　刑部的人看著他就難受，到了大牢裏，楊德利聽到好消息後，第壹反應竟然是……
　　“前日他們少給了某壹張餅！”
　　楊德利竟然不是急著出去，而是義憤填膺的要尋到那個克扣自己壹張餅的獄卒。
　　“叫他還來。”
　　刑部的官員捂臉，低聲道：“武陽伯，令兄何必借此小事……鬧騰呢？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他覺得楊德利是在借此報復，可賈平安卻壹本正經的道：“他就是這樣。”
　　楊德利最後得了道歉，可卻不好要餅，遺憾的出了刑部大牢。
　　“好亮。”出來之後，楊德利瞇眼，有些接受不了這麽猛烈的陽光。
　　“先回家去看看吧。”賈平安想起這幾日王家的擔憂，就覺得自己真是在造孽。
　　“某那日還有事沒做，還沒上賬，不好！”
　　楊德利急心火燎的往戶部跑去。
　　這人……
　　賈平安突然覺得自己從未看懂過表兄。
　　回到百騎，邵鵬豎起大拇指，“此次刑部丟人了，外面的人都說妳武陽伯冷眼看著刑部冤枉楊德利，隨後壹巴掌把刑部上下扇的臉疼。刑部尚書馬原先前去請罪，被陛下呵斥，說刑部無能……”
　　賈平安倍感安逸，準備休息壹下。
　　“武陽伯。”宮中來了個長腿妹子。
　　“無雙少見啊！”賈平安笑吟吟的。
　　“前幾日才見。”衛無雙板著臉道：“陛下說了，蕭淑妃遇了邪祟，著賈平安進宮……”
　　“憑什麽？”想到蕭淑妃那個跋扈尖刻的性子，賈平安就怒了，但旋即就微笑道：“也好。”
　　衛無雙覺得這個少年比女人還善變。
　　“妳這般善變……為何？”
　　善變？
　　賈平安覺得這是對自己的侮辱，“某只是想著忠心耿耿罷了。”
　　呵！
　　衛無雙覺得賈師傅就是個騙子。
　　“對了無雙。”
　　“叫我衛無雙！”長腿妹子惱了。
　　“好的，無雙。”賈平安厚著臉皮繼續說道：“那蕭淑妃整日神神叨叨的，讓人害怕，妳說，她會不會真中邪了？”
　　衛無雙壹想還真是，那個女人隔三岔五就說自己中了邪祟，這和後世某個女人整日說老娘昨夜又夢到了鬼壹個德行。
　　說多了，身邊人都會害怕。
　　但這需要有人提醒。
　　賈師傅覺得長腿妹紙不錯，通過她再告訴蔣涵，如此阿姐就會多兩個同盟軍。
　　“皇後最近如何？”
　　衛無雙皺眉看著他，“妳問這個作甚？”
　　賈平安嘆息壹聲，“宮中紛爭，某擔心殃及池魚。”
　　“和妳有何關系？”衛無雙覺得好笑。
　　“可某擔心妳啊！”
　　衛無雙壹怔，然後看了壹眼賈平安，飛起壹腿。
　　妹紙都喜歡這樣表達自己的喜悅心情嗎？
　　賈平安硬著受了她壹腿，覺得力量不大。
　　“打是親，罵是愛，愛到深處用腳踹。”賈平安覺得這話真沒錯。
　　“妳莫要癡心妄想！”衛無雙逼近了他，吹開了擋在嘴唇前的壹縷長發，冷冰冰的道：“我不喜歡妳！”
　　咳咳！
　　妳不喜歡男人啊！
　　賈平安笑了笑。
　　晚些進宮，賈平安去了蕭淑妃處，衛無雙走壹走的，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蔣涵的值房外。
　　我憑什麽要信他的話？
　　衛無雙惱火的想拍拍自己的腦門。
　　“無雙！”
　　蔣涵正好出來，衛無雙靠過去，低聲道：“宮正，那蕭淑妃今日又說遇到了邪祟，這人怎地經常遇到這等事？我覺著怕是不正經。”
　　蔣涵原先沒想過這等事，被她壹提醒，不禁壹驚，“是了，宮中多少人，怎地就她……連陛下的身邊人都沒遇到過邪祟，這人莫不是……邪祟？”
　　蔣涵的話更進壹步。
　　蕭淑妃就是個邪祟！
　　誰靠近她誰倒黴。
　　衛無雙覺得心跳加速。
　　那個小賊說的好像有些道理啊！
　　但……他憑什麽擔心我？
　　呸！
　　賈平安已經到了蕭淑妃的寢宮。
　　“哎！”
　　天氣漸漸熱了，蕭淑妃躺在床上，露在外面的手臂白生生的，賈平安順帶還看到了比較低的底線。
　　“那邪祟是什麽樣的？”賈師傅開始降妖除魔了。
　　“那邪祟……要不妳接著說說法海師父的事吧，上次妳說了之後，那邪祟竟然就跑了，可見是怕了法海師父。”
　　妳妹！
　　賈平安很是惆悵，覺得自己這個說書人的身份太好使了，以後說不得能成為長安婦人之友。
　　“……小青喊道：‘法海，我要為妳生猴子’……”
　　“生猴子？”蕭淑妃不解。
　　“呃！就是生孩子。”
　　賈平安在胡謅，可聽的人卻很多。
　　“法海中了迷惑，進入了幻境，只見周圍都是美人。美人們在舞蹈，在唱歌，各等誘惑……”
　　我的法海師父休矣！
　　蕭淑妃緊張的坐了起來，哪有半點中了邪祟的模樣。
　　“就在此時，法海的袈裟壹亮，他猛地醒來，身前哪有什麽美人，全是壹個個人偶在舞蹈。法海大怒，騰空躍起，喝道：‘妖孽，竟敢誘惑貧僧，看貧僧收了妳。’，他拿起紫金缽，厲喝壹聲，‘大威天龍，世尊地藏，波若諸佛，嘛哩嘛哩哄，慢慢哄，收！’”
　　周圍鴉雀無聲，蕭淑妃趴在床上聽的入神。
　　外面圍了壹圈宮人。
　　“小青被這麽壹吸，竟然就飛向了紫金缽。就在此時，邊上壹條巨蛇出來……”
　　有人撫掌歡呼道：“是白素貞來了！”
　　眾人緩緩看向她，那宮人捂著嘴，低頭。
　　“白蛇化為白素貞，喝道：‘法海，我姐妹與妳無冤無仇，我等也未曾危害人間，為何要下此毒手？’。法海大笑，‘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白素貞冷笑，‘為何妳的道就是正道？為何我的道便是邪魔外道……’”
　　蕭淑妃癡了。
　　是啊！
　　妳王皇後的道憑什麽就是正道，而斥責我是歪門邪道？
　　“白素貞化為白蛇，‘法海，妳今日不放了小青，我便水淹金山寺！’。”
　　說了半晌，賈平安氣喘籲籲的拱手道：“臣氣虛體弱，不堪再說了，告退。”
　　“呸！”蕭淑妃正在入神得趣的時候，被這麽壹斷，恨得咬牙切齒的，“妳這個少年竟然氣虛體弱，莫不是去青樓多了？”
　　這話有些輕浮了啊！
　　賈平安看看左右，覺得來後宮的風險真高。
　　可壓根沒人在意。
　　這是啥意思？
　　不該有人打個小報告嗎？
　　可他哪裏知道，大唐皇室對這些真的很寬松，否則當年怎麽有人誣陷先帝和高祖皇帝的女人私通。
　　賈平安出去，外面壹圈人嚇了他壹跳。
　　幾個少女宮人跟了過來，嘰嘰喳喳的問著後續的情節。
　　“武陽伯，下面呢？”
　　“對呀，把下面給咱們說說吧。”
　　“下面……”賈平安說道：“下面更精彩。”
　　下面就要被鎮壓了。
　　幾個宮女壹臉失望。
　　“我真想去武陽伯家伺候，這樣就能天天聽故事了。”
　　“那妳不如嫁給他，整日……哈哈哈哈！”
　　“呸！妳還胡說！”
　　賈平安緩緩而行，壹個宮人從側面過來，近前後說道：“張天下……”
　　賈平安木然，在更遠的地方，張天下遙遙拱手，表示這個宮人可靠。
　　宮人說道：“昭儀說最近很好，無需掛念，那孩子可見是個乖的……”
　　賈平安微微點頭，“告訴昭儀，皇後那邊怕是會出手，不過在外不在內。”
　　宮人低聲道：“是。不過……昭儀還問……妳喜歡哪家的小娘子。”
　　靠！
　　沒完了是吧？
　　賈平安臉黑著，“到時再說。”
　　娶媳婦這等大事兒，他得仔細思索。
　　宮人捂嘴笑偷笑，覺得這個少年真有趣。
　　“昭儀還說……要不從武家給妳尋個小娘子？”
　　她在盯著賈平安看。
　　賈平安咬牙切齒的道：“老夫去做和尚！”
　　宮女笑著走了，賈平安沒多遠就遇到了衛無雙。
　　“宮正說了，讓妳莫要諱疾忌醫，該吃的藥還是要吃，藥不能停。”
　　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