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我是先幹正事，還是

　　賈平安在想著新城公主這個人。
　　但凡見過她的都說這位公主柔弱，據聞皇帝和她說話都得註意語氣。
　　這樣的壹個人，為啥和我稱兄道弟呢？
　　漢唐的皇子和公主可不是宋明那等軟腳蟹，柔弱的堪稱是鳳毛麟角。新城這等得寵的為何會柔弱？
　　就算是再柔弱的人，在這等被寵愛的環境下也會變吧？
　　這個後世有無數例子，原先看著柔弱的性子，在某些環境裏待幾年，就和變了個人似的。類似的還有壹種人，所謂屠龍的少年如今也變成了他當年憎惡的惡龍。
　　人性會變，和環境密切相關。
　　但新城的性子卻是兩面，壹面大部分人看到的柔弱，壹面是賈師傅看到的豪爽。
　　難道是綠茶？
　　當面壹套，背面壹套。
　　隨後到了後院，新城在屋裏接見了他。
　　“公主，武陽侯來了。”
　　新城跪坐在那裏，神色黯然，“此乃家醜，我本不想公之於外，可終究出了人命，若是不說，以後難免會被人詬病。”
　　壹位深得寵愛的公主竟然這般謹慎穩健，她在害怕什麽？
　　應該不至於。
　　那麽就是生性如此。
　　也就是說，新城做事喜歡滴水不漏。
　　但換另壹個角度來說，這個女人有些焦慮。
　　錢財不缺，也有了駙馬，她焦慮什麽？
　　果然，越有錢的人就越焦慮。
　　我何時才能到這等焦慮的境界呢？
　　賈平安捫心自問，覺得自己還需要持續努力。
　　“公主，下官發現王瑾搬運錢財的次數不少，府中難道就壹直沒發現？”
　　新城如林黛玉般的嘆息壹聲，“我對府中管的不多，都是管事們在管家。沒想到王瑾竟然……”
　　她抽噎了壹下，邊上的女官低聲道：“公主，要不進去歇息吧。”
　　新城搖頭，吸吸鼻子，“此事讓皇帝和駙馬為我擔心實屬不該，武陽侯妳無需顧忌我的臉面，只管問。”
　　女官身體壹震，不禁跺腳道：“那王瑾該死！”
　　新城不對啊！
　　賈平安發現她抽噎，但卻沒眼淚。關鍵是她這話裏有話：無需顧忌我的臉面……貴人的臉面怎麽能不顧忌？
　　她若是想讓我識趣些滾蛋，那大可不必見面。
　　那麽就是想讓女官麻溜的滾蛋？
　　這個猜測讓賈平安興奮了起來。
　　人說貴人大多有兩張臉，新城對外的臉是李黛玉，可對他卻是李湘雲。
　　這樣復雜的人設她竟然能駕馭得住？
　　賈平安想試探壹下，就欲言又止。
　　新城看了他壹眼。
　　賈平安看了女官壹眼。
　　姑娘，妳家主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妳竟然不走？
　　這燈泡有幾百瓦亮，讓人無語。
　　女官看看新城，再看看賈師傅，“公主，要不奴……”
　　妳趕緊滾！
　　新城的眉輕輕動了壹下。
　　賈平安發現了，頓時大樂。
　　“奴告退。”
　　女官臨走前用威脅的眼神看著賈平安，“武陽侯，公主體弱，妳不可讓她動怒。”
　　賈平安非常有風度的點頭。
　　估摸著女官走遠了，賈平安擡頭。
　　新城雙手抱臂，“妳說，此事是誰幹的？”
　　那個李湘雲來了。
　　賈平安板著臉道：“目前臣也不知。不過臣以為……”
　　他偷瞥了新城壹眼。
　　是兄弟就來砍我！
　　新城先是壹怔，接著沒好氣的道：“妳這可不夠義氣！”
　　“公主！”
　　“小賈！”
　　接上頭了。
　　新城的身體壹下就垮了下去，“裝著好累，還是這般舒服。”
　　呃！
　　“公主的尊嚴呢？”
　　高陽就像是壹團烈火，高傲，甚至是倨傲。
　　可新城這個……不對吧。
　　新城活動了壹下脖頸，“那年有人對我說，公主未來必然要嫁給武勛或是武勛子弟，後來我偷偷看到了幾個武勛，太兇，我不想嫁。”
　　不只是老李家的公主，前漢那些公主的婚姻也是這個模樣。
　　新城顫抖了壹下，長長的睫毛顫動著，“她們還說，公主不是嫁給武勛就是嫁給他們的子弟，那些子弟……比武勛還不如。”
　　大唐的武勛……比如說薛萬徹，老薛蠢的壹塌糊塗，讓先帝爆笑的那種蠢。
　　讓新城嫁給這等人，定然不靠譜。
　　至於武勛子弟，看看程知節的幾個兒子，還有尉遲寶琳等人，堪稱是大型翻車現場——老子英雄兒無用。
　　“我就想柔弱些，阿耶定然就不舍讓我嫁給武勛或是他們的子弟，於是我就柔弱了。”
　　新城擡頭，“妳不可笑話我！”
　　沒啊！我還在震驚中呢！
　　賈平安沒想到新城小時候竟然就有這等想法，不禁回憶了壹下自己前世小時候……
　　好像是只知道吃喝玩樂，做作業做不好，被狠抽了壹頓，然後得了兩根雪糕的安慰。
　　至於什麽未來……那時候他壓根就沒想過。
　　老李家的種果然厲害！
　　新城端起水杯喝了壹口，端莊的放下，“其實我不喜歡柔弱，那樣太累。可到了後來……阿耶為我定下了魏征的兒子，那還是在魏征已經病入膏荒，無法睜眼的時候，就像是……別人花錢就能把我給娶了壹樣。”
　　這個確實是啊！
　　當初給新城定下婚事，更像是為了給老戰友魏征沖喜。到了後來，因為侯君集倒黴，先帝覺得魏征不地道，於是廢除婚事。
　　先帝還是傷了她的心！
　　新城的眸子裏多了些感傷，“再後來就廢除了親事，我想著既然如此，那幹脆不嫁了可好？可阿耶卻內疚了，想了許久，才覺著長孫家穩妥，就把我許給了阿娘的堂弟……”
　　這輩分亂的，簡直讓人無語。
　　而且先帝就沒想過和這個女婿見面怎麽稱呼的事兒？
　　按理該是小舅子，可這個小舅子卻變成了女婿……
　　賈平安用憐憫的眼神看了新城壹眼。
　　“妳不用可憐我！”
　　新城淡淡的道：“後來定下了現在的駙馬，阿耶大概是覺著時日不多了，就拼命籌備，可還是……”
　　“公主節哀！”
　　對於先帝的駕崩，賈平安並未有什麽感覺，不，唯壹的感覺就是差點被活埋了。
　　“都過那麽久了。”新城突然說道：“此事不過些錢財罷了，外面說駙馬和王瑾勾結，這只是個笑話。”
　　“是。”
　　長孫詮出自於當朝最炙手可熱的長孫家族，哪裏需要偷錢？
　　新城起身過來。
　　她身姿婀娜，加上壹點林黛玉的氣質……
　　賈平安起身，新城近前，拍拍他的肩膀，“知道為什麽我這般信任妳嗎？”
　　定然是因為我長得帥，外加詩才無雙！
　　“定然是公主……”
　　“我沒眼瞎！”新城很是篤定的道：“妳和高陽親近，高陽別看跋扈，可最是敏銳的壹個人……好吧，其實是我裝的太久太累，那日見到妳，突然就想放縱壹番，就露出了本性。”
　　可憐的女人！
　　賈平安覺得她並不快活，甚至是背負著壹座山在活著。
　　除去物質上的優越之外，在精神上，她甚至比不過東市灑掃的婦人。
　　婦人拿到工錢那喜悅的心情，新城壹生都體會不到。
　　“公主，此事我自然會盡快弄清楚。”
　　新城搖頭，“隨便。對了，尋個時日把高陽找來，壹起喝酒。”
　　算了吧，高陽那個娘們壹旦喝多了，絕對會露餡。
　　出了這裏，賈平安覺得貴人的生活真的亂。
　　長孫詮此人如何他不知，但既然是長孫無忌的堂弟，李治不可能會放過他。
　　別說什麽心狠手辣，在這個時代，妳若是心慈手軟，那就是在給自己挖坑。
　　到了前院，百騎已經開始工作了，明靜站在走廊裏，看著孤零零的。
　　“公主和妳說了什麽？”
　　明靜的眼中閃爍著火焰。
　　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燒著。
　　“公主和我探討了府中的大局，並達成了多項共識，其中最重要的壹項是……晚上吃什麽。”
　　明靜跺腳，“賈平安！”
　　這女人真是壹點就燃，“那個……公主覺著王琦他們太弱了，讓她白等了三日。希望咱們百騎能盡快查清此事。”
　　“公主可哭了？”
　　明靜顯然代入了新城就是林黛玉的幻想中無法自拔。
　　“哭了。”
　　她拍著我的肩膀哭了。
　　賈平安突然皺眉，“妳的太平！”
　　“什麽意思？”
　　壹提到這個明靜就炸。
　　賈平安看了壹眼，“自己看，都爆出來了。”
　　明靜低頭，果然爆出來了些。
　　“我不是勒緊了嗎？怎地跑出來了。”
　　她尋了個空房間整理，賈平安趁機在附近轉悠。
　　“王管事死得真慘，我那日看了，掉在房梁下面擺來擺去的，舌頭伸的老長，嚇死人了。”
　　“他弄了壹大筆錢，不自盡家人怕是也跑不掉。”
　　“可那麽壹大筆錢，他家人沒拿到，他拿去哪了？”
　　“……”
　　兩個侍女在大樹邊嘀咕。
　　賈平安覺得分析的不錯。
　　那些錢哪去了？
　　晚些包東等人回來了。
　　“沒有收獲。”
　　操蛋！
　　賈平安有些惱火，“那麽多錢，他又沒怎麽花銷，哪去了？包東妳說。”
　　包東說道；“要不……在外面養了女人？”
　　“滾！”
　　“雷洪妳說！”
　　雷洪扯著胡須，睿智的道：“我覺著應當是賭輸了。”
　　“王瑾不賭錢！”
　　賈平安罵道：“兩個狗頭軍師！”
　　包東摸摸頭，訕訕的道：“那從哪查起？”
　　隨即回到了百騎。
　　“查是定然要查的，可如何查，值得商榷。”
　　明靜端坐著，神色嚴肅。
　　程達想了想，“要不……查駙馬？”
　　明靜看著他，“妳繼續發呆。”
　　沒這麽無視人的啊！
　　程達又被羞辱了，但甘之如醴。
　　賈平安壹直在閉目沈思，此刻睜開眼睛，“此事不必考慮駙馬，他沒這個動機。”
　　程達淡淡的道：“可有人希望他有這個動機。”
　　李治！
　　李治希望把長孫詮釘死。
　　隨後利用這個醜聞作為武器，對長孫無忌壹夥發動進攻。
　　賈平安神色平靜，“我是做事。”
　　做事時不要讓政客思維摻和進來。
　　程達幹笑。
　　“王琦等人壹開始就從撇清長孫詮著手，所以他們尋不到真相。若是我們也跟著如此，此事將會成為他們角力的工具。”
　　“那和百騎無關吧。”明靜還是挺有部門榮譽感的。
　　“但我不是那樣的人！”
　　新城是我兄弟，長孫詮深陷醜聞，她也跑不掉。
　　這壹刻的賈平安渾身上下都在釋放著正道的光。
　　程達自慚形穢。
　　明靜贊道：“我還是小看了妳。”
　　我歷來都是這種道德標桿，只是妳們沒發現而已。
　　賈平安繼續說道：“事歸事，那麽此事我們先把駙馬撇開。如此，王瑾拿了那麽多錢出去，而且並未查到他大筆花銷的痕跡，那麽……那些錢呢？去了哪？”
　　“女人！”明靜的雙目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或是……男人！”
　　賈平安卷起手中的文書，用文書冷漠的推開她的臉，“換個人！”
　　程達亞歷山大，“此事吧，我以為弄不好就是家中……”
　　賈平安面無表情。
　　“王瑾的家人已經被查的很清楚了，和這筆錢並無關系。”
　　賈平安捂額，“要開動腦筋！”
　　兩個笨蛋！
　　他琢磨著，“如此，唯有從王瑾的關系圈入手！”
　　“關系圈？”
　　“沒錯！”
　　百騎動起來了。
　　賈平安自己伸個懶腰，進宮去看看兩個外甥。
　　“舅舅！”
　　李弘越發的活潑了。
　　“見過大王！”
　　皇子被封王後，稱呼就是大王。
　　李弘皺眉，“王很大嗎？”
　　賈平安笑了笑，“是很大，不過沒有陛下和妳阿娘大！”
　　李弘點頭，“舅舅還能陪我玩耍嗎？”
　　“能啊！”
　　用不了多久，這小子即將面臨著壹個叫做學習的‘大敵’，然後會被封為太子，走到哪都是壹堆人簇擁著。
　　賈平安擰了他的臉蛋壹下，覺得真爽！
　　未來的太子此刻被我搓扁揉圓。
　　我再捏壹下！
　　再捏！
　　“舅舅，妳為何捏我？”
　　李弘納悶。
　　“這是表達親近的壹種方式。”賈平安很認真。
　　“哦！”
　　隨即賈平安就進去。
　　武媚在看文書。
　　“那事查的如何了？”
　　“剛安排下去。”
　　武媚放下文書，“那妳為何這般悠閑？”
　　作為壹個領導，重要的不是垂範，而是會用人，會統籌……
　　“我要掌總。”
　　武媚點頭，“新城是陛下心疼的人，此事要著緊，另外……”
　　她的眼中多了冷色，“要仔細查查駙馬。”
　　賈平安應了，但還是掙紮了壹下，“阿姐，駙馬只是尚輦奉禦，無關大局吧。”
　　“妳懂什麽？”武媚皺眉，“若是長孫無忌等人獲勝，我必然死無葬身之地，而妳……平安，妳哪怕和他們毫無恩怨也無法逃脫生天，這便是現實。妳還年輕，心中還存著期冀，但這些期冀最終只會成為妳的羈絆。”
　　太狠了！
　　我想回家！
　　賈平安覺得自己不是這塊材料。
　　“阿娘！”
　　李弘進來了。
　　武媚招手，李弘過來，站在她身前。
　　他竟然伸手。
　　臥槽！
　　小兔崽子太壞了。
　　“阿姐，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賈平安趕緊溜了。
　　“怎地像是做了虧心事壹般？”
　　武媚愕然。
　　“阿娘！”李弘很認真的道：“妳低頭。”
　　“哦！”武媚饒有興致的低頭。
　　李弘奶聲奶氣的道：“再低壹些。”
　　武媚笑著俯身。
　　我捏！
　　武媚的臉被他捏了壹下。
　　我再捏！
　　李弘看著很認真。
　　周山象和邵鵬等人目瞪口呆。
　　這是要幹啥？
　　李弘又捏了壹下。
　　小孩子自然力氣不大，而且他的手小，所以武媚只是感覺微痛，她好奇的道：“五郎為何捏阿娘？”
　　李弘說道：“這樣捏了親近。”
　　武媚詫異，“誰告訴妳的？”
　　邵鵬和周山象交換了個眼色，眼中多了幾分厲色。
　　竟然敢教代王這些烏七八糟的。
　　這是有心還是無意的？
　　無意嚴懲，有心……
　　人道毀滅！
　　“是舅舅。”
　　武媚壹怔，接著冷著臉，“妳莫非是撒謊？五郎，做什麽都好，就是不能撒謊！”
　　李弘急了，“舅舅捏我的臉，捏了接著又捏，說這樣親近。”
　　武媚捂額，腦門上青筋蹦跳。
　　“都多大了，還和五郎玩耍！”
　　警報解除，邵鵬笑道：“武陽侯就是這性子，當初在百騎時，就這般捉弄過奴婢。”
　　……
　　第二日，各種消息匯總。
　　“王瑾不喜歡吃喝，也不喜歡去青樓，就喜歡錢。”
　　這個發現震驚了不少人。
　　明靜納悶的道：“那他可喜歡吃？”
　　“不。”雷洪搖頭。
　　明靜覺得很好笑，“這麽壹個什麽都不喜歡的，他要錢作甚？”
　　“喜歡就是喜歡。”賈平安覺得自己觸摸到了些此事的邊緣，“他在外面和誰接觸比較多？”
　　包東說道：“那些權貴的管事經常在壹起聚會，甚至還會動手。說是有十余家管事都經常在壹起。”
　　賈平安心中壹動。
　　“可有熟人？”
　　包東搖頭。
　　賈平安心中壹冷，“高陽公主那邊的錢二可在？”
　　包東點頭，“在的。”
　　賈平安壹腳踹去，“那不是熟人是什麽？”
　　他急匆匆的去了高陽那邊。
　　“郎君竟然又來了。”
　　高陽歡喜的道：“可見我最近果然是越發的美了。”
　　她起身轉個圈，“穿的也太多了些。”
　　肖玲在邊上翻白眼，心想再少，那就是……
　　於是晚些賈平安進來時，就看到了壹個魅惑的羔羊。
　　“郎君……”
　　我是先幹正事呢？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