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二十八章 連環布套

　　楊元慶所住的客棧叫做‘布衣客棧’，位於緊靠定鼎門大街的淳化坊，客棧並不大，最多也只能住三四十名客人，楊元慶為了方便，將整座客棧都包下來，他和丫鬟綠茶以及十八名手下，壹共二十人住在這座客棧中。
　　天剛擦黑，楊五郎匆匆而歸，給楊元慶帶來了虞家的最新動向，出乎楊元慶意料的是，虞世基並不在家，昨天下午離開京城去洛口倉了，家裏由他妻子孫氏做主。
　　“公子，我們發現壹名掮客進了虞府，此人叫尤順，京城仇殺，都是找他牽線，據說此人能找到武藝高強的豪傑。”
　　楊元慶忍不住笑了起來，看樣子孫氏準備買兇殺他了，愚蠢而短視的女人啊！完全不懂朝廷規則，不懂得權力平衡之度，她以為丈夫收受賄賂皇帝不管，她就可以無法無天，買兇殺官，皇帝也會不聞不問嗎？如果她丈夫知道，還不知會氣成什麽樣。
　　“公子，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楊元慶沈思著走了幾步，便吩咐道：“妳和楊四郎負責盯住這個尤順，不準他逃脫，當心點，不要打草驚蛇。”
　　楊五郎答應壹聲，起身走了，楊元慶想了想，索性把事情做得圓滿壹點，他又把楊大郎叫來。
　　“妳去替我買幾色果品和糕點之類的東西，我要去虞府道歉。”
　　楊大郎搖搖頭，“他們肯定不會接受公子道歉，去了反受其辱！”
　　在九名鐵衛中，楊元慶最信任的就是楊大郎，為人穩重，考慮問題周全，能給自己提很好的建議。
　　楊元慶笑了笑，“我並非是真的要給他們道歉，不過是做個姿態罷了。”
　　楊大郎這才恍然，立刻道：“卑職這就去安排！”
　　……
　　半個時辰後，幾名手下陪同楊元慶來到了虞世基的府邸，門房慌忙進去稟報，片刻，壹名管家出來，拱手道：“楊將軍，很抱歉，我家老爺不在府內，外出公幹了，請楊將軍改日再來。”
　　楊元慶微微壹笑道：“我並非是來找虞侍郎，只是來表達歉意，見夫人也可以，特備壹點薄禮，只是壹點心意，請轉交給夫人。”
　　楊元慶使個眼色，楊大郎連忙將滿滿壹籃子果品糕點遞上去，裏面還有兩罐酒，管家瞥了壹眼籃子，微弱的燈籠光映下，可以清晰看見籃子裏的物品，他嘴角微微撇了壹下，心中著實有些鄙視，雖然送果品糕點和酒是探望病人的禮節，但那是壹般的小戶人家，這可是虞府，沒有千把吊錢，誰看得上眼。
　　雖然心中鄙視，但管家臉上卻堆滿笑容，連聲道謝，提著籃子進府稟報去了。
　　內室裏，孫氏親手端著壹碗燕窩粥餵兒子，禦醫的藥非常有效果，壹個多時辰後，夏侯儼的傷勢已有起色，氣色轉為正常，說話也不像剛進府時那樣氣短，傷勢稍微好轉，他心中又開始想到了裴敏秋。
　　“母親，雖然楊元慶很囂張，但我不想就這麽懼怕他，我還是想娶敏秋為妻，懇求母親替我去裴府求親，我想，裴家人是通情達理，會慎重考慮虞家的求親。”
　　孫氏心中暗嘆，都成這個樣子了，還念念不忘那個女人，但她又不想掃兒子的興，便柔聲笑道：“這件事緩壹緩，等妳父親回來，我讓他去裴府求親，以他的面子，裴府不會拒絕，現在妳只管安心養傷。”
　　“多謝母親！”
　　夏侯儼腿上稍微動了壹下，頓時傳來壹陣劇烈的疼痛，他心中霎時間湧起了對楊元慶的滔天仇恨，咬牙切齒道：“母親，楊元慶就這樣放過他嗎？”
　　孫氏回頭對幾名侍女道：“妳們都下去！”
　　等房間裏空無人，孫氏這才低聲對夏侯儼道：“這年頭只要肯出大價錢，沒有辦不成的事情，我已決定出三萬吊錢買楊元慶的命，雖然價格高壹點，但只要能替妳報仇，我也願意。”
　　夏侯儼心中壹驚，盡管他不是朝廷官員，但刺殺高官是大罪，這壹點他是明白的，他急道：“母親，還是等父親回來，商量壹下吧！”
　　孫氏冷哼壹聲，“等他回來決定，妳這個仇就別想報了，他那個人壹天到晚戰戰兢兢，怕得罪齊王，怕得罪皇帝，今天怕這個，明天怕那個，壹點男子魄力都沒有，楊元慶這麽狠毒地射傷妳，他又怕過誰了，不要管他，有仇報仇，有冤報怨，那楊元慶仇人無數，我們只要謹慎壹點，別人未必知道是我們所為。”
　　她見兒子還有壹點猶豫，便道：“妳到底想不想娶裴家小娘？楊元慶若不死，妳能娶得到她嗎？”
　　夏侯儼想起了裴敏秋那絕美的姿容，熱血瞬間湧上頭頂，對美人的渴盼壓倒了他對殺人的恐懼，他咬牙道：“好吧！就宰了那個姓楊的。”
　　這時，門外傳來了管家的聲音，“夫人，楊元慶來道歉了，就在府門外。”
　　“什麽！”
　　孫氏驀地站起身，尖聲喊道：“讓他滾！滾！”
　　“夫人，他還送了探望之禮。”
　　“金山銀山我都不稀罕，給我扔出去！”
　　孫氏心中痛恨之極，她快步走出門，厲聲問：“東西在哪裏？”
　　管家指了指地上的籃子，“就是這個！”
　　孫氏拎起籃子，向府門外飛快走去，她此時就恨不得手中有壹把劍，壹劍把楊元慶的人頭砍下，居然還有臉來上門道歉，他殺自己兒子之時，怎麽沒想到會毀了自己兒子壹生。
　　孫氏走出府門，見府門外站著幾人，便森然問：“誰是楊元慶？”
　　楊大郎在身後低聲對楊元慶道：“此人就是夏侯儼之母孫夫人。”
　　楊元慶見她雖三十余歲，但氣質高貴，容貌異常嬌艷，難怪虞世基會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便拱手笑道：“在下楊元慶，誤傷了令郎，心中萬分抱歉，特上門道歉，請夫人原諒！”
　　孫氏壹下子爆發了，她尖聲大罵：“妳這個渾蛋！我兒子被妳毀了，我恨不食妳肉，寢妳皮，妳給我滾！滾！”
　　她用盡全身力氣將籃子向楊元慶砸去，楊元慶壹動不動，任籃子砸在自己身上，籃子中兩壺蒲桃酒灑開，潑濺他壹身，糕餅之類的東西也砸在他身上。
　　“轟！”的壹聲，虞府大門關閉，將楊元慶關在府門之外，楊大郎心中嘆息，連忙上來給楊元慶整理身上的酒漬糕餅，楊元慶壹擺手止住了他，“不要整理！”
　　他轉身便向自己的戰馬走去，翻身上了馬，對眾人道：“我們去皇宮請罪！”
　　他壹催戰馬，戰馬奔跑，向皇宮方向疾奔而去。
　　……
　　皇宮內也十分混亂，到處是大包小包的物品，壹只只大箱子裝得滿滿當當，後天聖上就要出發去江都，這壹走至少要四五個月才能回來，幾乎壹半的宮人都要帶走，時間很緊，大家都忙碌不堪，連楊廣今天也顧不上批閱奏折，親自在禦書房指揮侍衛們將他喜歡的書籍都帶上。
　　楊廣有數萬冊藏書，他打算帶走八成，已經裝滿壹百多只箱子，還有壹些私人物品，他也要帶上。
　　楊廣去江都並不是去遊玩，整個朝廷都要跟隨他走，還有朝官和他們的主要家人，數十萬禁衛軍，這就相當於整個朝廷南遷，是壹件很浩大之事，而楊廣只是在十天前才宣布此事，使朝廷上下以及皇宮都措手不及，不過這也是楊廣的風格，他決定做某件事，都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
　　楊廣正在安排把他收藏的壹些字畫帶上，就在這時，壹名宦官匆匆來報，“陛下，楊元慶在宮外請罪！”
　　“請罪？”
　　楊廣楞住了，“他犯了什麽罪？”
　　“他說好像打傷了虞侍郎之子，他覺得有失大臣體統，特來向陛下請罪。”
　　楊廣笑了起來，“他也會覺得有失體統麽？宣他進來！”
　　楊廣倒有點興趣了，讓楊元慶這種性子勇烈的人都覺得有失體統，到底是什麽事？
　　片刻，宦官將楊元慶帶上了，楊元慶跪下，羞愧道：“陛下，臣壹時沖動，闖下禍事，特來向陛下請罪！”
　　楊廣見楊元慶渾身上下染了大片紅漬，壹股酒氣，身上還沾有不少白點，他伸手在他肩頭抹下壹點，放在鼻子上聞了聞，好像是糕餅和蒲桃酒，他眉頭壹皺，指著他身上之物問：“怎麽這般狼狽？”
　　楊元慶苦笑壹聲道：“微臣不慎傷了虞侍郎的繼子夏侯儼，剛才微臣去虞府賠禮道歉，虞侍郎好像不在府上，他夫人暴怒，不接受道歉，將微臣送的賠禮之物砸到微臣身上，兩罐蒲桃酒碎了，濺潑了微臣壹身。”
　　楊廣也聽說過虞世基的後妻很驕橫，家裏都是她做主，兄弟虞世南家貧，得不到兄長扶濟，其實是虞世基的妻子壹錢不給，虞世基也沒辦法。
　　楊廣心中有點不悅，人家上門賠禮道歉，也不該如果無禮。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回稟陛下，臣今天跟隨長孫將軍和李太守去狩獵，臣壹直很傾慕裴家之女，便請她壹同去遊玩，不料夏侯儼見窺視裴女貌美，起了色心，出言調戲裴女，臣忿然制止，他卻當面羞辱臣，臣盛怒之下，射殺他的馬以警告，卻不慎誤傷了他，臣冷靜下來，也覺得不該隨意動武，便上門去道歉，不料他母親不肯接受臣的道歉，臣只能向陛下請罪。”
　　楊廣心裏已猜到了七八分，估計這件事是年輕人為了爭奪情侶而大打出手，那夏侯儼惹惱了楊元慶，所以楊元慶動手傷了他，以楊元慶的箭術，誤傷是不可能，必然是壹怒傷人，事後楊元慶也覺得後悔，便去道歉，應該就是這麽回事。
　　楊廣事情很多，這兩天所思所想都是江都之事，他不想在這件事上花太多心思，竟壹時沒有把這件事和齊王之事聯系起來。
　　更重要是，楊廣並不知道虞世基和齊王的關系，這就是做皇帝的悲哀之處，很多事情大臣們都心裏明白，但皇帝卻不知，至於皇帝被大臣蒙蔽之事層出不窮，所以歷朝歷代才會有典簽、察事子廳、錦衣衛之類的皇帝耳目出現。
　　“那妳準備怎麽辦？”楊廣問道。
　　楊元慶誠懇地對楊廣道：“臣是邊疆重臣，不該如此沖動，對壹白丁動怒，射傷了他，臣也覺有失體統，臣願意降開府為儀同，以示對虞侍郎的歉意。”
　　“妳承認是妳故意射傷他？”楊廣聽楊元慶說漏了嘴，不由笑了起來。
　　“是！臣盛怒之下，便射傷了他的腿，臣確實不敢殺他，願接受陛下的懲罰。”
　　楊廣點了點頭，“妳能有此心，說明妳已懂為官自律，朕很欣慰，而且妳能克制住自己，只傷不殺，這也說明妳不想把事情鬧大，能把握分寸，朕能理解妳對虞侍郎的歉意，但從開府降到儀同，那就沒有必要了，這樣吧！罰俸壹年，作為對虞家的賠償，妳意如何？”
　　“臣無意見。”
　　楊廣笑了笑，“妳確實該考慮自己婚事了，說不定朕願意替妳做這個媒，先下去吧！等虞侍郎回來，這件事朕先替妳調解。”
　　“多謝陛下美意，多謝陛下調解！”
　　楊元慶慢慢退了下去，楊廣想了想，又下旨道：“速召長孫晟來見朕！”
　　楊廣想了解壹下，到底是怎麽回事？
　　……
　　半個時辰後，長孫晟被領進了楊廣的禦書房，他躬身長施壹禮，“臣長孫晟參見陛下！”
　　楊廣坐在禦案後，淡淡問道：“長孫將軍，聽說妳們今天去狩獵了？”
　　長孫晟心中突了壹下，聖上的消息怎麽如此之快，難道是因為楊元慶那件事？他連忙躬身道：“臣今天約了滎陽太守李淵壹家，以及壹些世家子弟，去西郊狩獵。”
　　“聽說狩獵中發生了壹件不愉快的事情，是嗎？”
　　長孫晟已經明白，聖上就是在問楊元慶射傷夏侯儼之事，估計是涉及到兩個寵臣，所以聖上很關註。
　　“是有這麽回事，楊元慶射傷了虞侍郎之子夏侯儼。”
　　“嗯！朕想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妳老老實實告訴朕，不準有半點虛假隱瞞。”
　　“臣不敢！”
　　長孫晟便將他所知的事情真相詳詳細細告訴了楊廣，夏侯儼和裴蘊孫女裴喜兒有議婚之說，夏侯儼今天去偷望裴喜兒，卻看中了裴敏秋，而裴敏秋和楊元慶情投意合，夏侯儼趁楊元慶不在，跑去調戲裴敏秋，結果被楊元慶發現，盛怒之下，射傷了夏侯儼。
　　楊廣的臉色越來越陰沈，“那個裴敏秋也是裴蘊的孫女嗎？”
　　“回稟陛下，是戶部侍郎裴矩的孫女。”
　　“他好大的膽子！”
　　楊廣惱怒起來，重重壹拍桌子，“平時他欺辱民女的惡行朕已經忍了，他壹個白丁，居然連重臣之女都敢調戲，看來是朕太縱容虞家了。”
　　長孫晟趁機替楊元慶求情，“陛下，楊元慶久在邊塞和突厥人打交道，性格勇烈，今天確實是夏侯儼挑釁在先，楊元慶雖在盛怒之下傷他，但這並不是大事，只要元慶肯道歉，這件事便可以解決，望陛下能寬容元慶，他畢竟是年輕人，心上人受辱，他壹怒拔刀，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楊廣點點頭，“這件事朕知道該怎麽處理，不僅楊元慶要道歉，虞世基更要為他的惡子道歉。”
　　……
　　【老高已經補充過，但很多書友都沒有看到，這裏再補充壹下，關於孫夫人和夏侯儼此人，《隋書》在虞世基傳中是如此記載：“其繼室孫氏，性驕淫，世基惑之，恣意奢靡，雕飾器服，無復素士之風。孫復攜前夫子夏侯儼入世基舍，而頑鄙無賴，為其聚斂，鬻官賣獄，賄賂公行，其門如市，金寶盈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