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章 貴妃說情

　　“嘩啦！嘩啦！”
　　刺耳的鐵鏈敲擊聲將李慶安從沈睡中驚醒了，他眼睛睜開壹條縫，隱隱見柵欄外站著壹個女人，他第壹個反應便是明月來了，可壹想又不對，明月剛才已經來過壹次了，這會是誰？
　　“李七郎，妳好像過得不錯嘛！”
　　女人的聲音冰冷，帶著壹絲嘲諷地語氣，李慶安打了個哈欠，眼睛又閉上了。
　　“李七郎，妳不想求我嗎？”
　　昏暗的燈光中，映現出楊花花得意的笑容。
　　“妳來做什麽？”
　　李慶安又慢慢睜開了眼睛，譏諷地笑道：“這麽臭氣熏天的監獄，妳這麽個嬌滴滴貴婦人來，不怕把妳熏壞了嗎？”
　　“不怕！看見妳倒黴，我很開心，開心得要命，妳知道嗎？我從不喝燒酒，可昨天我破例喝了三杯，因為我實在太高興了。”
　　楊花花像條美女蛇似的笑著，臉上容光煥發得難以描述，這是她平生第壹次嘗到了自尊心的樂趣，在此以前，這個男人帶給她只有侮辱和蔑視，而今天，他淪為了階下囚。
　　她向前走了壹步，蹲下身瞇著笑道：“妳爬過來，向我乞憐，我就會向聖上求情，放了妳，如何？達成交易嗎？”
　　李慶安輕蔑地瞥了她壹眼，懶洋洋道：“妳以為妳是誰，妳可以左右朝廷的權力鬥爭？妳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夫人，妳走吧！妳在這裏，影響我明天早飯的胃口。”
　　“妳！”楊花花怒火萬丈，她騰地站起身，“李慶安，妳就等著瞧，我看妳還能嘴硬到幾時？”
　　說完，她重重哼了壹聲，怒氣匆匆走了。
　　李慶安又打了個哈欠，翻個身，閉上了眼睛，不久便沈沈睡去。
　　……
　　和李慶安在昏暗的牢獄中香甜沈睡相反，在富麗堂皇的興慶宮，大唐皇帝李隆基卻心緒不寧，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到形影孤單，高力士不在身邊，使他生活處處不便，那些宦官、宮娥哪有高力士貼心，比如現在，玉環不在身邊，他那種難受到心底的不適、那種難以忍受的孤寂，高力士不需要他吩咐，立刻就會將玉環接回來，可這些宦官，壹個個木呆呆地站在那裏，非要等他下令不可嗎？
　　李隆基不由暗嘆了壹口氣，高力士事關太子廢立，他還能忍壹忍，可玉環壹刻不在身邊，他覺得自已的人生變得索然無趣了。
　　“快去，把貴妃給我接回來！”
　　興慶宮中終於響起了李隆基的吼聲。
　　……
　　長安城已經宵禁了，大街上空空蕩蕩，幾乎沒有行人，只是遠方傳來金吾衛巡街的腳步聲，這時，興慶宮的大門開了，數十名宮廷侍衛騎馬疾奔而出，直向宣義坊方向馳去，片刻便奔至宣義坊，為首侍衛直長大喊：“奉聖上之命而來，速開門！”
　　看門的差役嚇得連忙開了門，幾十名侍衛和宦官壹齊沖進坊門，向位於坊內的楊國忠宅奔去，很快便抵達了大門，楊國忠已得到消息，慌忙迎了出來。
　　為首宦官魚朝恩上前施禮道：“楊尚書，奉陛下之命，特接娘娘回宮。”
　　楊國忠緊張了壹天的心驀地松了，這太好了，娘娘失寵，他們楊家可就完蛋了。
　　“魚公公稍等，我這就去請娘娘。”
　　楊國忠撒開腳丫子向內宅奔去，穿過幾道門，壹直奔到暫時安置楊玉環的金閣樓前，正好楊玉環貼身侍女出來，楊國忠氣喘籲籲道：“快去告訴娘娘，聖上派人來接她回宮。”
　　侍女連忙轉身回去了，房間裏，楊玉環坐在燈前，註視燈苗發呆，她在回想她少女時代的生活，那時，父親還在世，家境殷實，她無憂無慮，和三姐壹起悄悄討論各自將來的夫郎，時間壹晃過去了近二十年，她成了大唐最尊貴的女人，可是她卻覺得自己失去最珍貴的東西，她也說不清是什麽，這些年，這種感覺越來越深，她覺得自己就像墜入蛛網的蛾子，被壹道道無形的網包裹起來，令人她窒息，令她無力反抗，她不由又想起前兩天剛剛聽到的故事，李慶安沖冠壹怒，發兵葛邏祿，將欲搶他明月的葛邏祿王子壹箭射死，令人她悠然神往。
　　“娘娘！”侍女急促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沈思。
　　“什麽事？”
　　“聖上派人來了，要接妳回宮。”
　　“告訴他們，我不回去！”
　　“可是娘娘……”
　　侍女十分為難，她見娘娘語氣堅決，只得嘆壹口氣，轉身向外走去。
　　“等壹下！”楊玉環叫住了她。
　　侍女回身，驚喜地看著娘娘，她回心轉意了嗎？很快她又失望了，楊玉環從桌上取過壹把剪子，將自己頭發剪掉壹絡，遞給侍女道：“讓他們帶回去給聖上，聖上自然會明白。”
　　“娘娘！”侍女跪了下來。
　　“快去！”楊玉環嚴厲命道：“我的話聽到沒有？”
　　“是！”侍女抹去眼淚，轉身向門外奔去。
　　……
　　興慶宮，李隆基怔怔地拿著楊玉環的壹絡青絲，半天壹語不發，他想起當年玉環被迫出家為道的情形，玉環就是剪下壹縷青絲給他，‘臣妾入空門，望君早接回’，今天又是同樣壹番景象。
　　李隆基恐慌了，他的生活中已經壹時壹刻離不開楊玉環，如果她再出家，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這壹刻，後宮四萬佳麗被他拋之腦後，禦書房的偷情之樂也被他丟得無影無蹤，他只有壹個念頭，無論如何，要把愛妃接回來。
　　“備駕，朕要親自去接。”
　　興慶宮的大門再次大開，近千侍衛簇擁著李隆基的龍輦浩浩蕩蕩向楊國忠府趕去。
　　大唐皇帝幸臨大臣府邸，無論正史還是野史都會記載，這是壹件大事，早在幾個月前，大臣就要開始大興土木進行準備，然後是內侍省壹次又壹次的實地探查，君不見元妃省親壹次，便耗去了賈家近半家產，更何況是皇帝駕臨。
　　但今晚上李隆基幸臨楊國忠府，卻非常倉促，只能算壹件私人事務，李隆基在夜風中眼巴巴地盼望著。
　　楊府內，大姐楊玉珠、二姐楊玉珮，以及楊國忠及妻子裴柔都在苦勸楊玉環。
　　“四妹，聖上親自來接妳了，這可是聖上從未有過之事，由此可見聖上對妳的恩寵，妳不要再任性了。”
　　“四妹，夫妻吵架是常事，為這點小事就出家，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咱們楊家家族的興旺都在妳身上，列祖列祖都在看著妳，就算祖先太遠，妳也總得為過世的父親想想吧！他至今還沒有壹個身後的封賜，這可是咱們做女兒的不孝啊！”
　　李隆基的低姿態，兄弟姐妹的苦勸，楊玉環心中的決心壹點點崩塌了，最後她又想到答應過明珠救李慶安，到現在還沒有開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又豈能甩手不管。
　　無奈，楊玉環只好嘆了壹口氣，“好吧！我回去就是了。”
　　楊家上下歡呼雀躍，楊國忠更是連滾帶爬奔跑出去，高聲喊道：“快準備，娘娘要回宮了。”
　　府門外的李隆基車隊在夜風中等了快壹個時辰了，聞此消息，頓時壹起歡呼起來，李隆基也笑逐顏開，慌忙命道：“快準備讓貴妃登輦。”
　　數十名宦官宮娥壹起忙碌起來，鋪上了長長的地毯，地毯兩邊用黃綾包裹，數百名侍衛將黃綾周圍守護得滴水不漏。
　　約莫過了壹刻鐘，壹頂軟轎將離宮半天的楊貴妃送了出來，侍衛們三呼‘娘娘千歲！’
　　在大群宮女的簇擁下，低頭沈默不語的楊玉環終於從轎中走出，提起長裙慢慢登上了龍輦，李隆基激動地迎上來，“讓娘子受苦了。”
　　楊玉環鼻子微酸，盈盈施禮道：“讓陛下在風中久候，是臣妾之罪。”
　　“無罪！無罪！”
　　李隆基心花怒放，拉著楊玉環的手道：“有什麽話，咱們回宮去說。”
　　龍輦緩緩調頭，在千名侍衛的簇擁下，向興慶宮而去。
　　……
　　次日壹早，紫宸殿禦書房便傳出了旨意，北庭節度使李慶安未經朝廷批準，擅自用兵，論罪當斬，但念其為無心之過，故從輕發落，免去其北庭節度使、北庭都護、太子賓客及庭州都督、西州都督五職，左遷柳州太守，北庭節度使由安西節度使高仙芝暫代。
　　敕令傳到了吏部，新任吏部侍郎韋見素對此左遷之令卻難辦之極，李慶安雖被免去了三職，但其頭上還有禦史大夫壹職未免，禦史大夫可是從三品銜，頂著這麽高的頭銜去下州柳州做太守，似乎有點不太合適。
　　他左右為難，思量著壹定是聖上遺漏了，便立即找到同樣新任吏部尚書的楊國忠，向他說了這個遺漏。
　　楊國忠半天沒有說話，如果李慶安沒有禦史大夫這個頭銜，那就是正四品下階，可以任由他們來打整，可還留著這個頭銜，處理李慶安就是聖上的職權範疇，這個細節雖小，卻微妙之極。
　　盡管楊國忠猜到這可能是聖上的刻意保留，但他還是有點不甘心，說不定真是聖上的遺漏，他決定不管怎樣，必須要去試壹試。
　　楊國忠匆匆向紫宸殿趕去，將手中奏折遞了進去，等了壹會兒，李隆基傳出旨意，李慶安的禦史大夫壹職保留，不予剝奪，並速辦妥李慶安調任，次日離京赴任。
　　中午時分，在壹片明晃晃的陽光中，被關押了兩天兩夜的李慶安走出了地牢，刺眼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大理寺少卿裴旻連忙迎了上來，拱手笑道：“恭喜李使君重獲自由！”
　　李慶安也回禮道：“多謝裴少卿這兩日照顧，李慶安銘記於心。”
　　“李使君客氣了，我只是恪守職責，高翁的馬車已等候在大門外，李使君請吧！”
　　兩人壹起向大門走去，裴旻又低聲道：“聽說高翁也被罷黜了，聖上令他回家養老，哎！連高翁也被罷黜了，我們這等小官遲早也難逃壹貶，晚上睡不著覺啊！”
　　李慶安微微笑道：“裴少卿不用擔心，只要太子被廢的消息正式傳出，這次太子黨清洗就告以段落了。”
　　“但願吧！”裴旻嘆息，兩人走出了大門。
　　壹輛高力士府上的馬車已經在大理寺獄外等候他了，羅管家見他出來，立刻上前道：“使君，我家老爺已在府內等候，請使君上車吧！”
　　李慶安默默點了點頭，心中不由有些感動，那個老人自己被貶黜，卻還沒有忘記來接自己，這份情誼在冷酷無情的權力鬥爭中竟是如此溫暖。
　　“多謝了！”
　　他登上馬車，裴旻站在臺階上拱手道：“李使君此去柳州，千裏迢迢，望多保重。”
　　“裴少卿也請保重！”
　　馬車啟動，駛離了大理寺，向高力士府宅疾駛而去。
　　李慶安坐在馬車裏望著大街上人來人往，壹切都很平靜，和三天前並沒有區別，大唐權力中樞的慘烈鬥爭並沒有影響到普通民眾的生活，但事實上，大唐朝局在這三天發生了巨大的轉折，它的影響將極其深遠，李慶安暗暗嘆息壹聲，東宮之位空虛，從此以後，朝野上下將陷入另壹場更加冷酷慘烈的權力鬥爭之中。
　　馬車慢慢減速了，即將抵達高力士的府邸，李慶安似乎聽見遠遠有人在大聲叫喊：“將軍回來了！”
　　聲音越來越近，有人向這邊奔來，“將軍回來了！”
　　李慶安打開車窗，他頓時驚呆了，只見馬車的前後左右，被數百名青壯男子包圍，他們個個身著白袍，跟著他的馬車奔跑，神情激動萬分，不少人淚流滿面，這是他的三百親衛。
　　李慶安鼻子猛地壹酸，淚水湧入了眼中，從赤嶺戰役幸存，這三百親衛始終不棄不離，患難與共。
　　馬車停下，李慶安打開車門，走出馬車，三百親衛頓時安靜下來，人人仰頭，期待地望著他。
　　李慶安深深吸了壹口氣，拱手朗聲道：“各位弟兄，我已被貶為柳州太守，此去柳州，數千裏路途，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我願給弟兄們壹筆厚幣，大家各奔前程，這是我心意，請大家收下！”
　　三百親兵都沈默了，這時，親兵營校尉江小年站出來道：“將軍，無論是北庭還是柳州，我們都願跟隨將軍，請將軍帶上我們。”
　　“我們願跟隨將軍！”眾人壹齊高聲呼喊。
　　“好！好！”
　　李慶安心潮澎湃，高聲對眾人道：“諸君不棄李慶安，那李慶安也決不負諸君，大家隨我同去。”
　　……
　　黃昏時分，高力士的書房裏，高力士置了壹桌酒，在給李慶安踐行。
　　“七郎，明天妳就要啟程嗎？”
　　“是！吏部辦手續神速，下午便將壹切手續都辦好了，明日天不亮就得出發。”
　　僅僅兩天，高力士便顯得蒼老了很多，那個精力充沛，精明能幹的老宦官已經不見了，此刻坐在李慶安對面的，已是壹個年近七旬的老人，他喝了壹杯酒，微微笑道：“妳猜壹猜聖上為何讓妳立刻就走？”
　　李慶安沈思了片刻道：“我猜和貴妃有關！”
　　“聰明！”
　　高力士撫掌大笑，壹豎大拇指道：“妳猜得不錯，我聽說貴妃為妳說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聖上答應了貴妃更高的條件，不過東宮案不結，聖上也不敢輕饒妳，便把妳貶去柳州，他又怕貴妃知道，只好趕緊催促妳走，他的心思，我比誰都清楚。”
　　李慶安舉杯問道：“那高翁說，這次東宮案會嚴重到什麽程度？”
　　“將不是壹般的慘烈！”
　　高力士嘆了口氣，道：“他連我都貶黜，我便知道這次他是下了狠心，太子黨的骨幹，除了妳之外，壹個都不會有好結果。”
　　李慶安苦笑壹聲道：“被貶去柳州，和流放何異？這還是好結果？”
　　“知道嗎？揚州太守盧渙已經在獄中自殺了。”
　　李慶安壹驚，盧渙竟然死了。
　　“這是為何？”
　　“盧渙性格剛烈，他自詡壹生清廉，所以他寧可死也不願承認自己受賄的罪責，昨晚在獄中上吊自盡。”
　　李慶安黯然，片刻，他又問道：“那獨孤浩然呢？”
　　“獨孤浩然是皇親國戚，稍好壹點，被貶為潯陽縣令，堂堂的尚書左仆射，居然被貶為壹介縣令，哎！太子黨死的死、貶的貶，這壹次太子真的不保了。”
　　高力士長嘆壹聲，“可是我不甘心，我壹定要讓太子重入東宮。”
　　“高翁有誌，我當鼎立相助！”
　　兩人喝了幾杯酒，高力士忽然想起壹事，連忙從身旁的箱子裏取出壹本奏折，遞給李慶安笑道：“這是宗正寺所上，請求冊封獨孤長女為明月公主的奏折，我替妳攔截下來了，既然葛邏祿王子已死，估計明月姑娘的公主之位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慶安大喜，連忙謝道：“高翁大恩，容李慶安後報！”
　　“唉！這點小事有什麽好回報的，當年妳替我打馬球時，我就覺得妳這個年輕人很不錯，也算我們有這個緣分吧！如今我們共同被貶，可謂患難與共，來！我們再喝壹杯。”
　　“高翁，這杯酒我敬妳。”
　　兩人又喝了幾杯，這時，羅管家匆匆跑來，稟報道：“老爺，門口有人想求見李將軍。”
　　“是何人？”
　　“是獨孤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