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鬥室中的堂吉訶德(三)
賽博劍仙鐵雨 by 半麻
2025-3-30 21:00
狹窄的壹居室裏泛起了波紋,有如蓋上壹層被風吹動的水面:
在方白鹿的眼中,房間裏的每件擺設與家電都產生了略微的形變,邊緣處的線條不住搖曳著。
他察覺到了這種異樣,但只是專心咀嚼著剛剛得到的信息。
壽娘的話倒是沒有讓他多麽驚奇:無論“仙人”究竟是什麽形式的存在,都不應該只是個孤例。
“逐壹醒來”……那就是短時間裏只要面對“西河少女”這壹個麻煩;勉強也算是個好消息——
“啊!這次約會沒多少時間咯。”
壽娘用鼻孔沈沈出氣,話裏帶著說不出的失望。
“我要回去睡覺了。”
“休眠之類的麽……”
這印證了方白鹿的猜測:壽娘與人溝通,有著壹定的限制。
事實上,這次交流能夠如此輕易地達成,都令他覺得驚訝——上次安本諾拉開壇行法、“招靈”她的時候可花了不少功夫。
但那時方白鹿還未觀想,五金店裏也沒有觀想機;將壽娘呼喚到外界應該更加困難。
方白鹿加快語速,提出下壹個問題——自己得到的信息,還完全不夠:
“毀掉她的肉身,也是阻止西河少女蘇醒的壹種方法吧?”
他當然記得安本諾拉與壽娘壹直以來的目標:奪取與收集吉隆坡的仙人肉身。
方白鹿本以為這是為了其中蘊含的價值與力量;但現在看來,是為了其他緣由。
“阻止不了,也很難銷毀……但要是成功做到的話,就能削弱她。我不是跟妳說了嗎?把外面的崽子幹掉,對她的創傷才大……”
方白鹿捕捉到了壽娘的用詞差異:
“創傷?這麽說來,就算殺死小新也不能阻止蘇醒吧?”
“我不會讓妳殺掉他的,繼續內耗沒有意義。這麽搞下去,我們肯定要失敗。”
他壹字壹頓地吐出這句話,確保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除非實在沒有辦法……”
方白鹿在心底的深處補上壹句:這種艱難的選擇,能再多逃避壹會總是好的。
“……拗不過妳,拗不過妳!”
壽娘揉搓著臉頰。像是換上了壹副面孔,她從陰郁中重新煥發出了光彩:
“好吧!出去的時候,跟小安本說壹句‘店家心太黑,東西不買了’——她知道我什麽意思。”
“這真的是什麽暗號嗎……怎麽感覺只是在諷刺我啊?”
……
本彌散在鬥室中的雜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那來源於電視中播放的,他們與安本諾拉的打鬥畫面。
唔?
方白鹿忽地發現,自己的對面只留下光禿禿的白墻:那裏原來是壁掛的液晶電視。
“這是時間不多的跡象吧……好像越來越不穩定了。”
他搜腸刮肚,挑選最後壹個疑問。
方白鹿想起“手機”上重重的刮痕與破損:甚至比“前世”淘來的二手智能機,看起來還更要久經沙場。
不知道使用了多久,經歷了多少慘烈的戰鬥?
“我還有個問題:為什麽要跟‘西河少女’開戰?”
雖然已經摒棄了和氣生財的發展思路,但方白鹿在能屈的時候可不會硬要伸出頭去。
就算西河少女可能會給吉隆坡帶來什麽“大劫”,也自然有高個子頂著。為什麽要由他和身邊人來做這個出頭鳥?
“不知道,我們都不知道。似乎壹開始,她就是沖著妳來的……我們逃了壹陣子,但是沒躲掉。”
“目標是我……因為我是活死人?還是有其他的緣由?”
“哎!”
這次無聲無息消失的,是那團圓滾滾的懶人沙發。壽娘本搭在上頭的雙腳壹下踏了空,險些摔倒。
她解開發繩,把短發披散下來:
“今天聊到這吧,我要睡美容覺了。年紀不小了,要多保養保養咯……本來還想留妳過夜,看來運氣不太行。”
壽娘將雙腿並攏,膝頭靠在壹處。她低下頭翻卷著T恤的衣角,將其疊起又展開、細細撫平上頭留下的褶皺:
“再見啦……會再見的。”
她彎起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
像是被紮破的肥皂泡,壽娘消失在這間狹小的居室中。或許是錯覺、又可能是腦補,方白鹿仿佛聽到了某種東西破碎的微微聲響。
他在身邊攏起壹股空氣,放在鼻尖:那是與吉隆坡平日的潮濕黴味截然不同的暖熱香氣,聞起來很舒服。
方白鹿用手按了按身下的床墊,它回以柔韌的彈性。
望著正逐漸消失的鬥室,他忽然有些悵然:
“哎。我最近是不是給自己壓力太大了?過夜——”
……
“呼!”
方白鹿從觀想中醒來:腦中是長夢壹場後的暈眩,只是記憶依舊清晰。
眼前截然不同的景象提醒著他,這才是現實。
陰暗中的五金店,像是被喪心病狂的空門客團夥洗劫過壹遍:
壹根根神經管線從頭頂的大洞中延下,扯住墜落在壹片狼藉中的觀想機。本就粗糙的水泥地遍布坑洞,最大的凹陷裏躺著不知情況的義體——碎石混雜著廢料與垃圾,鋪散壹地。
方白鹿狠狠用掌心敲了敲額頭,試圖驅散渾身的不適——
“老板。”
面前是袋沾上塵土的營養液。他隨著這歌唱般的合成音擡起頭,正對上彎腰遞來營養液的小新。
“……怎麽可能?”
方白鹿好不容易才穩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少年肋側的可怖傷口此時已覆蓋上了壹層光潔細膩的肌膚,透著隱隱的粉紅——像是血痂下剛長好的嫩肉。從略略突出的輪廓來看,被安本諾拉捏成碎片的肋骨也已不再是個大礙。
“我觀想沒花多長時間吧。”
方白鹿移開眼神,不想表現出自己的驚訝:他從來沒想到,大面積開放性創口能恢復得這麽快。而骨骼的快速康復,更是聞所未聞。
“西河少女的兩個元胎之壹,是嗎……”
他輕輕接過小新遞來的營養液,點了點頭:
“二妮呢?”
“在那裏休息。她義手的結合處開裂,昏倒了;我處理了傷口,沒什麽大事。”
幾乎跟五金店歷史壹般長久的弧光燈已在天花板的“墜毀”裏犧牲,方白鹿只能勉強瞄見正靠墻昏睡著的二妮。
“謝了,去休息壹下吧。”
方白鹿點點頭,目送少年重新走回五金店角落的陰影裏。
“聊過了?”
他順著聲音轉過頭,對上了安本諾拉目不轉睛的視線——似乎在自己觀想的時間裏,她就壹直這麽盯著自己。
練氣士正坐在樓梯的臺階上,身子前傾。
與壽娘相比,她的口吻中少了許多“人氣”,聽起來好像用冰錐在凍河上開鑿的脆響。
“聊過了。”
方白鹿望著她,心中感慨萬千。
她沒有繼續說話,只是用拳面撐住下巴,似乎還在等待著什麽。
義體食指延出的鏈接線,依舊嵌在她的後頸上;但方白鹿知道在自己觀想時,那只能當作壹個擺設。
他之所以放心地與全遮面罩進行連線,是因為五金店裏還有第二套反制措施——看起來還並沒有被激發。
那並不適合於方才交戰時的混亂場面,但足以保證在觀想期間,兩位員工不被安本諾拉扯下腦袋。
“二妮昏倒了,但是安本諾拉也沒有動手。”
方白鹿盯住她,試圖從那雙沒有感情外泄的冷酷眼裏窺見壹絲線索:
“壽娘叫我轉達的那句話,不會其實是什麽繼續動手的暗語吧……”
他舔了舔嘴唇,還是決定復述出那句話:
“她叫我跟妳說:‘店家心太黑,東西不買了。’”
……
安本諾拉緩慢而僵硬地點頭,攤開手掌:
“知道了。還給我。”
方白鹿掂了掂手中沈重的全遮面罩,將它拋回給了安本諾拉:
“妳說過妳喜歡看老式電影吧……?”
方白鹿想起安本諾拉引壽娘下行的那個雨夜——那時她也坐在樓梯上,也如此時壹般惆悵:
“我也喜歡老式的電影,看起來更輕松壹些。”
那時方白鹿並沒有理解其中的言外之意。但現在看來,這句話就值得玩味了。
聽見方白鹿發出的疑問,安本諾拉停止了繼續檢查面罩的動作:
“嗯?嗯。”
“看來,她對壽娘的真正身份也未必壹無所知……”
方白鹿發現她的眉梢與眼眶離得很近,這更增添了她雙目中透出的兇戾氣息。安本諾拉皺緊的眉頭掐成了個“川”字:
“怎麽了?”
“真是惜字如金啊。”
“沒事,我就問問。”
方白鹿伸展著雙臂,脊柱發出咯咯的脆響。他掃視過幾乎成了殘垣斷壁的五金店,心中倒沒有多少頹喪:
人都活著就好。
他咬開營養液的吸食口,放進嘴裏。
另壹件事開始重新回到方白鹿的腦海:
指節,仙人的指節……
現在還停留在紅燈區賓館中的“指節人”,本也是方白鹿打算用來活捉安本諾拉的備案之壹;同時也充當了店中又壹重的防衛裝置。
機制很簡單:他本要用店裏的全息發射裝置、播映之前黃五爺拍下的“指節人監控視頻”……
方白鹿對那驚鴻壹瞥可還記憶猶新——好歹也算是個“老戰士”的他,可清楚地記得自己是怎麽被挑動得七葷八素的。
那該是種對認知系統的攻擊,沒那麽容易規避。拿來擾亂安本諾拉的心神、她對方的行動,應該會卓有成效。
只是要控制這種東西的打擊面,可沒有那麽簡單:
要是在剛剛的混戰中播映出來,說不定就要演變成壹場收不了尾的“無遮大會”了……
既然義體的突襲能夠成功,方白鹿便不打算再冒這個險。
“唔,能毀掉最好。可如果毀不掉的話,就得找個地方把那個‘指節’收容起來。”
他擡起頭:天花板的碩大窟窿垂下條條神經管線,其中縫隙裏透出二樓的靜室壹角。
方白鹿在那狹長的棺材呆了許多個年月——既能保持低溫與封閉,又難以用暴力方式打開。
“實在不行,不然先把它裝到‘白棺’裏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