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物是人非

　　祁亮盤腿坐在沙發裏,手裏端個小水壺那姿勢像活觀音手擎凈水寶瓶,眉目清秀只欠眉心壹點胭脂紅。然而他這回幹的事兒與救苦救難觀音菩薩正好相反。他臉上有瞬間的停滯，說不清是怨憤還是後悔了，像是陷入壹陣迷茫的回憶,多日前那個寒冷的大年夜淩晨時分，他圍了壹條尚帶體溫的羊絨圍巾走在北京街頭,邁進壹個人的家。
　　孟小北表情都蛋碎了,在客廳走來走去,無法相信：“亮亮妳瘋了啊。”
　　這是他最親的哥們兒,彼此說話直白,孟小北兩手比劃著無法描述心情：“那是妳爸爸啊！！！”
　　在孟小北的頭腦思維模式裏,仍保持著中國人最傳統的父系社會家庭觀念。在壹個男孩心裏，“爸爸”這兩個字，具有旁人不可比擬的神聖崇高地位。他即便與孟建民關系日漸生疏，當著親爸的面兒仍是老老實實做兒子的，不敢僭越，在家裏孟建民也壹定是壹家之主決定兒子命運。至於他小爹，更是被他十年來頂禮膜拜尊敬愛慕的壹尊偶像。在他心裏，再混蛋的爸爸，那也是妳爸爸！
　　孟小北恨鐵不成鋼地給祁亮講：“亮亮妳特蠢，妳整天就和壹群女人叨逼叨爭寵吃她們的醋！妳是祁建東的兒子，兒子再怎麽也不能給妳爹代替女人麽！”
　　這話出口孟小北與少棠對視壹眼，但他還是說出來了。這麽多年意識裏他仍是這麽認為，即使某些觀念已經被少棠的感情慢慢扭轉顛覆。
　　評判別人的人生都很容易，極易產生代仁慈代寬容的心態。孟小北說：“妳爸在外面搞七個八個姨太，他也就妳壹個兒子，妳折騰什麽？多麽不值得。”
　　祁亮嘴角抖動，別扭地說：“他哪天再整出壹兒子呢？！”
　　孟小北皺眉苦口婆心的：“亮亮，是爺們兒有點出息成嗎？祁建東他和妳分家另立門戶妳就讓他走。妳都快十七了妳將來也是男人，妳壹輩子就指望‘有沒有爸爸”這個念想活著麽？妳念大學，有工作，男人有了自己事業，妳可以下海開公司賺大錢比妳爸爸更牛掰更有錢，將來有壹天回頭看，還計較什麽呢？”
　　祁亮蒼白壹張臉，因為委屈而眼光抽痛，盯著孟小北反問：“……我計較？”
　　“我還計較了？！”
　　“現在沒爹沒媽沒有家了的人是我，又不是妳！孟小北我沒有妳那樣幸運，妳爸爸要是哪天跟妳媽打架離婚了妳家散了妳肯定無所謂，因為妳從生下來妳就有兩個爹，妳有兩個家！”
　　孟小北被噴得壹頓，下意識想，我爸爸是多麽正派可靠的男人。人和人簡直太不壹樣，孟建民本來也不會幹出那種事，這麽多年就我媽壹個女人，患難夫妻不離不棄，牢固恩愛著。
　　祁亮指著少棠說，“孟小北妳走到哪都有壹個備份兒的爸爸！妳就是硬要把我塞到妳的情況立場裏面讓我大度寬容無所謂我做人要偉大善良……我壹點兒都不堅強不偉大！”
　　“我偉大也沒有人愛我麽，我不僅沒爸我也沒有男朋友寵著我……不對不對，什麽男朋友？”祁亮自己先顛三倒四了，連忙改口道，“我是說沒有女朋友寵著我！我又不是‘那種人’，我要男朋友幹什麽。”
　　孟小北也愧疚，兩手不知往哪裏放，怔怔道：“……亮亮妳別這樣。”
　　想當初他也曾經像堵洪水猛獸壹樣對孟小京說，妳離我小爹遠壹點兒這個爸爸完完全全屬於我的。
　　少棠擡眼看著兩個快成年的大孩子，摁住孟小北的後背制止。少棠掌心寬厚，撫摸著孟小北後頸壹下子讓他冷靜下來，心軟。亮亮說的沒錯，他背後永遠有壹堵最堅實的依靠，撐他不倒，他的男人穩重如山。
　　孟小北從背後抱住祁亮，勒住祁亮的胸口用力揉揉，“亮亮別這樣啦，哥抱抱妳，對不起麽，別這樣我也難受了”。
　　祁亮把臉埋進膝蓋，眼神執拗：“我就是想給祁建東找點麻煩，讓他們那壹家子日子過得不痛快……”
　　“我想讓他進公安局轉壹圈兒，吃個苦頭……然後就能回家來……”
　　“我小媽知道了肯定跟他打架，我巴不得他們那個家散了……然後我爸就能回來，就仍然是我的爸爸、不會變成別人的爸。”
　　“……”
　　祁亮說出令人心酸的實話，蜷在沙發裏，咬自己的褲子。
　　哪個做兒子的，當真不在乎爸爸在內心中那塊無可動搖的位置？又是多少年多麽深刻的積怨，以至於亮亮會幹出如此離譜的事？
　　孟小北在祁亮家住了壹宿，壹個被窩裏摟著亮亮睡覺。
　　祁亮冬天有手腳發冷的毛病，孟小北說妳可真是個妞兒，妳怎麽像女人的毛病還會手腳發冷，亮亮妳會不會痛經啊？
　　祁亮頭發蓬亂地坐在床邊，大聲道：“會啊，我正痛著呢肚子好痛！”
　　孟小北被迫還要幫這人燒壹壺開水，兌出壹盆洗腳水，幫著搓搓腳丫。孟小北忿忿道“老子都還沒給我男人燒水洗過腳呢！”
　　數九寒天，暖氣還燒得不太熱，晚上在壹個被窩筒裏互相焐腳。孟小北認真地說，“亮亮同誌，妳需要壹個賢妻或者良母。”
　　“良母妳這輩子沒落到壹個，尋覓壹個賢妻吧亮亮，不要那種貪圖妳長得帥或者家裏有錢的。”
　　祁亮臉型像個俊俏的大桃子，有尖下巴，眼睛長得尤其漂亮，就是個嬌貴又難弄的少爺。祁亮在床頭昏暗光線下睫毛微微撲簌，沒吭聲……
　　祁亮後來有壹陣時常在學校辦公樓走廊處徘徊，路過語文教研組辦公室，向裏張望，也像是起了心結，心裏被看不見的壹條絲線牽絆住。
　　然而壹次都沒有再瞧見蕭老師了。
　　蕭逸桌子空著，桌上和書架上東西都還在。有壹張椅子他記得自己以前進辦公室被談話坐過兩次，那壹套紅泥小茶壺他沾過嘴。
　　後來祁亮從書架上抽了兩本書帶走，好像是《中國古代詩詞選註》之類的書。他看到扉頁裏有蕭逸的紅色印章。
　　蕭老師這件事，少棠輾轉托人問過兩次，然而公安第壹時間已經通報給學校和朝陽區教育局，對涉事人影響很難挽回。
　　少棠回來後對兩個男孩緩緩地解釋：“事情是這樣，妳爸是和壹個女的去洗浴城，被舉報流氓罪。生活作風這個事兒，可大可小，畢竟，妳爸壹不是國家機關幹部，二不是事業單位公職人員，第三他又不像我們部隊軍人受制於各項規矩，妳爸說到底就是個體戶。”
　　“祁建東處以治安拘留十天，交五百塊錢罰款，過幾天他就放出來。妳爸壹沒單位二沒領導，純生意人，婚外情這事不會把他怎樣，除了家裏媳婦丈母娘可能要找他別扭。”
　　祁亮沈默半晌，雙手握著少棠的膝蓋懇求：“少棠叔叔妳能幫忙把蕭老師弄出來嗎，我沒有想要舉報他啊！……我知道我錯了。”
　　少棠說：“他肯定不會坐牢，不至於那麽嚴重，只是調查處分，妳不用擔心。”
　　“但是學校飯碗恐怕保不住了。”
　　“當時的情況我大致猜測，他與按摩嫖娼無關，可是壞事就壞在他偏偏出現在那樣壹個錯誤時間、敏感地點。他當時是與妳們隔壁學校壹位男老師壹起在洗浴城裏，他沒辦法解釋……他總不能承認自己是……妳們明白嗎？”
　　少棠說到此處，也有壹絲艱難和不忍：“承認嫖娼都比承認是兩個男人要好些，否則才真的要進拘留所。”
　　孟小北搖頭無法接受：“這不是個冤案嗎，他豈不是被冤枉了嗎？”
　　祁亮沖進臥室，壹頭撲進被褥之間，把臉埋起來，渾身疼痛像要發燒燒著他的心，難受極了。臥室窗外的天空被枝椏割成壹塊壹塊迅速陰霾，他的生活仿佛變得更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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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來夏至，街道上車流與行人皆褪去灰淡的顏色，塵埃中浮動出壹陣陣暖意。城市舊貌新顏交錯，朝外大街兩側道旁的月季花釀起壹片紅雲。
　　高壹下半學年，周遭許多人事都發生翻天覆地變化。
　　蕭老師辭職離開朝陽壹中。這人在區教育局下發文件和學校做出態度之前，主動收拾所有東西離開了。這以後，孟小北祁亮再也沒在校園裏看到蕭逸。祁亮去問初中年級組長打聽，年級組長說“我們不知道我們也不會過問他去哪”。學校方面諱莫如深，絕口不提家醜，走廊裏的優秀教師照片也撤掉了，仿佛就當作蕭逸這個人從未在朝陽壹中教過書。
　　校長、教務處處長等學校領導湊壹起開會，特別無奈，“哪個學校攤上這事不倒黴麽，正跟八十中競爭這學年度朝陽區先進工作單位呢，就怕出這種敗壞教師隊伍道德風氣榮譽的事情……要是在校內，還能壓壹壓不要曝光……現在被通報了……”
　　翻遍整個校園，孟小北與祁亮能找到蕭逸存在過唯壹留下的痕跡，竟是他們話劇社排演歐風童話劇《灰姑娘》的劇本。那上面有蕭逸作為輔導教師訂正劇本所做的許多批註，壹行行藍色墨水筆寫出細密秀氣的小字。
　　少棠因為往日某些交情，心裏不忍，還試圖找過蕭逸，願意幫對方介紹個工作。
　　蕭逸在電話裏沈默許久，聲音低沈委婉，謝絕了少棠的恩惠。
　　祁亮爸爸當然迅速就放出來。五百塊治安罰款只夠這人買壹件皮爾卡丹西服上裝，都不夠連帶買配套褲子的！
　　亮亮爸出拘留所，也沒有回八裏莊的家看兒子。年輕小媳婦抱著孩子成天在家找他打架，打得雞飛狗跳，而且又生得是閨女並非兒子，鬧得男人愈發不願回家。祁亮悄悄對孟小北說，“妳瞧著吧，祁建東馬上又要在外面養外室，他公司開始從南方倒騰摩托車了。”
　　“男人啊，真的不能錢太多。”
　　“養壹個家壹個孩子，錢太富余了，我爸可不是想養出來三個家麽。”
　　男孩不經歷挫折不會長大。祁亮完全像大人的口氣，拍拍孟小北肩膀，總結道：“小北，妳也留個心眼，將來別讓妳男人變得太有錢，高幹子弟，別把妳甩了！”
　　孟小北滿不屑地說：“少棠越闊氣我越高興，妳以為我男人跟妳們家祁建東似的！”
　　祁亮冷哼壹句：“我們家祁建東？我和祁建東除了還姓壹個姓，妳還能從哪看出來是壹個家的？”
　　孟小北望著亮亮，也心疼好兄弟。亮亮爸當年給唯壹兒子起了這麽個好名字，祁亮漂亮的眉眼間就剩壹片“淒涼”。
　　個把月之後，少棠有壹天周末開車去孟奶奶家。
　　他沿著呼家樓那條大街往東八裏莊方向開，路上車不多，視野開闊。在壹個紅燈路口，他隔著窗玻璃，突然瞧見熟人。好像是蕭老師，脖子上圍那條標誌性的大白圍巾，壹拐彎騎車過去了。
　　少棠搖下車窗喊了壹嗓子，“蕭……”，然而呼嘯而過的壹輛渣土大卡車將他的喊聲碾壓在壹陣塵土硝煙中。
　　少棠手指夾著煙，壹條胳膊下意識從車窗裏伸出來打左轉手勢，追過去。他壹腳油門，迅速追上騎自行車的人。蕭逸膽子小，猛壹看軍牌車突然急剎橫在他面前，騙腿下車時腳下都拌蒜，扶著眼鏡，面露驚訝狼狽。
　　少棠從車上跳下來，兩手半握拳。
　　老熟人對望，掐過、吵過、威脅過還打過架，如今都有些悵然，有很多話想說都不知從哪句說起。少棠沒有對蕭逸講出某些實情——某些事要坦白也不該由他開口。
　　蕭逸車筐裏擺著單肩背包，裏面是課本教材和講義。這人周末壹下午連趕三撥家教，剛從輔導的壹名學生家裏回來，天已摸黑。
　　少棠：“談談？”
　　蕭逸戴的厚鏡片下面眼神鎮定，點頭，談吧。
　　少棠雙手插兜四下壹望：“離那公園近，要不然就團結湖公園裏那個咖啡座？反正妳也路熟。”
　　咖啡廳旁邊的小荷花池仍在，水面飄著點點浪跡萍蹤，卻好像物是人非，天涯惆悵。少棠請蕭逸喝咖啡，蕭逸堅持要自己買單。
　　少棠欠身壹把攔住：“別，蕭老師，我這個人不會客套不來虛的，我掙工資津貼比妳容易，我請。”
　　蕭逸臉白，更顯得眉眼秀致，臉從來都刮得幹凈：“別叫老師，我現在不算老師了。”
　　少棠大方道：“只要教過孟小北壹天，就算我兒子老師。”
　　少棠是慈父心腸，有心替他大侄子亮亮還壹個心願，就幫蕭逸找份工作。崎嶇多艱的路上，誰活著都不容易，別把人逼到絕境上去。
　　蕭逸用小勺搖著咖啡，挺冷靜優雅。蕭逸說：“好意我心領，真的不用麻煩。養家糊口皆談不上，我橫豎就是壹個人，我沒有家眷孩子，我只需要養活我自己。”
　　“我現在還可以，找了另外壹個學校的中介，介紹幾份家教，為初三畢業班孩子做考前最後沖刺輔導……我對妳說實話，做家教比我以前在學校正經教課的小時工資高，只是沒有其他方面福利待遇。”
　　蕭逸說話平靜，男人都有臉面尊嚴，不願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窘迫處境，硬扛著也要挺直腰板。這條路上為追求感情而飛蛾撲火，遲早栽在這事上。
　　少棠手指撫著桌面，感慨道：“蕭老師，其實當初我巴不得妳從朝陽壹中滾蛋。可我壹年前特意錄音錄下的東西，沒來得及用上，妳自己出事了……”
　　蕭逸坦然點頭：“是我自己不小心，壹個深刻教訓。”
　　蕭逸似乎也是特意解釋澄清，怕少棠看低了他。他說：“那天在洗浴城，絕不是妳想象那樣。”
　　少棠問：“那位男老師不是妳那種朋友？”
　　蕭逸坦白：“不算，剛認識不久，是打算、打算、進壹步交往試試看，可惜……總之現在都結束了，什麽也沒有發生。”
　　“用我當作壹個借鑒，以後妳與小北別犯我這樣的錯誤。我們這樣的人感情生活不易，生存艱難，人生匆忙流逝幾十年壹轉眼我都三十余歲，身邊來來去去皆是過客，很難尋到壹個性情、品格、愛好都與自己完全契合的愛人，何況終生伴侶，太難了……還要分分鐘承受社會家人壓力，妳也保護妳自己，照顧好小北，別讓他吃虧別受到傷害。”
　　蕭逸聲音細膩，有南方人的柔軟，有些話仿佛想了很久娓娓道來，少棠垂眼“嗯”了壹聲。
　　少棠走神了半分鐘，突然擡眼盯著蕭老師！
　　蕭老師也擡眼直視賀少棠，眼神勇敢直面內心，沒有絲毫回避躲閃。手裏的鍍銀小咖啡勺掉進咖啡杯，濺起的液體發出“啪”的壹聲，砸在兩人心坎最隱秘不能見光的地方。
　　……
　　少棠緊閉嘴唇，壹言不發，盯著對方。
　　蕭逸反而先臉紅了，最怕少棠沒理都不饒人的狠厲眼神：“妳不要拿眼神剜我，我又不會亂講。”
　　“妳對小北掏心挖肺地好。我在學校教書這麽多年，少見妳這樣的父親，妳與孟小北絕不是普普通通父子情。人心裏藏沒藏著愛情，從眼睛裏都能流露出來。妳有多愛他，他知道？”
　　蕭逸問得少棠說不出話。
　　“妳們兩個，挺幸運的，比我幸運得多，真的，我十分羨慕妳們。”
　　“很般配。”
　　“爭取壹輩子在壹起，別輕易放棄。”
　　少棠心裏憋悶，湧起壹股滂湃的強烈的情緒，從未如此強烈想要對壹個人表白，剖開內心。
　　他臨走回頭，擲地有聲：“我為什麽要放棄？”
　　“我不會放棄。”
　　“我跟他好壹輩子。蕭老師妳將來等著看吧。”
　　……
　　堅持與放棄，固守與放手，有時就在壹念之間。那時少棠與小北面前橫亙的壹條阻隔障礙，他們無法回避。
　　學期中考後正好，西山翠峰如簇，桃李祥雲。孟小北他們年級組織春遊。
　　孟小北穿長袖T恤和登山長褲，褲子側面墜好幾只口袋的外貿款式，很酷，戴壹只紅色棒球帽。他背著壹只挺大挺沈的雙肩背包，壹路跋山涉水。他們班的同學到達山腳下就開始沿途自由活動，沒有拉起隊伍，各人速度有快有慢，女同學還在山腳下買零食，孟小北與幾個男生已經爬上去了。
　　祁亮也戴了帽子，帽檐陰影遮住大半張臉，手裏壹瓶水不停地喝：“孟小北妳背那麽大包，不累啊！”
　　孟小北敏捷地踩著山谷溪澗間的大石頭，遇到青苔以長木棍支撐，踩穩，很有經驗，快速行軍，迅速壹馬當先走在最前面，祁亮追得呼哧帶喘臉蒼白。
　　孟小北半路停下，蹲在大巖石上，給祁亮拍了足足有半卷照片。祁亮拿過來擺弄：“日本牌子？比我爸留給我那個看著更高級，妳家裏買的？”
　　孟小北大口大口嚼著火腿腸，坦蕩蕩的：“我男人送給我的，壓歲禮物。”
　　祁亮嫉妒地低聲罵道：“我靠妳們兩個真的夠了……”
　　兩人壹人舉壹根火腿腸，山谷裏風很大，頭發被吹散飄起，俊朗的少年臉龐側面鍍壹層金光。
　　孟小北伸舌頭舔壹下抖動的腸。
　　祁亮看他：“妳還舔，怎麽那麽像……像……”
　　孟小北：“像什麽啊？……亮亮妳黃色錄像帶看多了吧，流氓！”
　　祁亮：“妳做過那個吧？”
　　孟小北：“絕對沒有！”
　　半晌，祁亮問：“小北，我聽說妳好像還是要轉學？回西溝？”
　　孟小北點頭：“可能吧，我沒北京戶口。”
　　祁亮：“妳什麽時候走啊？”
　　孟小北：“暑假吧，高二就回去念了。”
　　祁亮壹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怨念表情：“這麽早走幹什麽啊，妳等高考再回去考不成啊！”
　　孟小北說：“廢話，就我這水平，那樣就來不及了我連大專都考不上了！”
　　祁亮：“……”
　　祁亮漠然道：“孟小北妳走吧！妳們壹個個的都走了，都離我那麽的遠，老子終於徹頭徹尾孤家寡人壹個。”
　　孟小北厚臉皮道：“妳不至於吧，要跟我分手似的！妳這麽愛我？舍不得我？”
　　祁亮沈默半晌，破罐破摔三口兩口把壹整根火腿腸塞到嘴裏，幾乎把自個兒噎住，然後哽著用力吞下肚。祁亮對孟小北坦白：“小北，妳知道嗎，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想跳樓。妳上回沒得說錯，媽的，我當時就像個女的壹樣，我心裏特別難受想抽風跳樓。”
　　孟小北：“亮亮……”
　　祁亮霍然站起來，兩眼發直。
　　孟小北呆怔壹秒鐘，壹骨碌站起來，雙手攥成拳，神情警惕。
　　他們比別的同學爬山爬得快，在半山腰壹處懸崖上，眼前綠樹蒼翠，林海浩瀚，像時光望不見盡頭。祁亮踩在山崖邊上：“我當時就想，我打光手裏三十個幣，我把面包和那四盒鮮桃汁全部幹掉，電視裏春晚零點敲鐘的時候我就爬到北京飯店大樓頂上，在飯店給祁建東打個電話告訴他我要跳樓妳回不回家！”
　　孟小北壹把抱住祁亮，勒住腰把人拖遠，虎著臉道：“妳往後站！妳別站山邊兒上，妳嚇我啊？亮亮妳幹什麽！”
　　祁亮眼淚唰得流下來，說：“蕭逸那個人，在我最孤單的壹個年三十夜裏給我做了壹碗熱面條，然後我就把他坑了，我讓他丟了工作。”
　　那天在香山頂上，孟小北像個男人樣兒抱著祁亮又揉又哄好半天，亮亮亮亮，放心吧，爺們兒我回大西北趕考，以兩年期為約，老子就為與妳團圓也壹定會考回來的！到時回北京只要小爹不反對我壹定娶妳過門兒給我做小，我不會拋棄妳這碗糟糠的！
　　亮亮掉完馬尿，壹抹臉，立刻恢復皮賴賤本色：“靠，為了與妳小爹團圓妳也得拼老命考回來，少來拿我說事兒，老子跟妳沒關系不領妳的情！”
　　經歷過波折磨難的感情，人生路上留下的痕跡才更刻骨銘心，後半生不褪掉顏色。那年，幸福對小北和祁亮說，妳們還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