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壹章:落花流水
幹爹 by 香小陌
2024-3-4 20:30
不能怪少棠忍無可忍,這次終於對壹個陌生人發泄發飆。
他也壓抑著憋了很久,心裏埋藏著沈重的感情這麽多年隱忍不發。他壹直認為,自己與小北之間存在的朦朦朧朧的情愫,就是最單純不含任何雜質及欲望的感情。他絕不是因為男人那種猥瑣的肉體欲望才想要親近孟小北,他甚至至今沒想過要碰他兒子,或者將來壹定要發展成怎麽樣。他喜歡小北,最單純的擁有和豢養照顧。或者說,他即便有成年男人無法克制的生理欲念,也極力壓抑著,忍著。他絕不願承認偶爾夜深人靜孤獨寂寞的時候,被酒精渲染撩撥的時候,他對他兒子的身體也會有壹瞬間的燥熱和蠢蠢欲動……
而蕭逸這個人的存在,就是對少棠心理上壹個極大刺激,是對他隱秘情感的壹種公然挑釁,侵犯的不僅是小北,侵犯的也是他。無論從壹個為人父親的心態,還是壹個男人尊嚴的角度,他都無法容忍對方所為。以前不知道也就罷了,今天知道真相,他絕對饒不了這人!
他無法形容當祁亮那小子對他吞吞吐吐描述那事兒時,他心裏的感覺,胸口滋生出那種暴戾的想要砍人的憤怒。他當時原地轉圈兒走來走去,壹腳踹翻壹輛自行車!腳上有功夫的,把自行車差點兒踢散架了。
祁亮跟他說,孟小北在學校被壹個男老師“欺負”了,小北壹直不敢跟家長說。
少棠心裏搓火,辦事卻並非沒有章法。他來這壹趟有準備的,考慮細致周全。特意挑選壹處僻靜地方,準備了字條,而且他帶祁亮壹起來的,遠遠地讓祁亮辨認清楚了人,這才下手找蕭老師的茬兒。
少棠隨身拎壹個軍綠色帆布包,裏面裝著木頭棍子和幾把刀具,有長有短。
他都準備好了,這是往日出門與人幹架的裝備。對方是壹個他也收拾,對方倘若來三五個壹群流氓,他今天照樣壹鍋滅了。
蕭老師可沒有武裝。蕭逸就壹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完全沒思想準備,根本不是少棠對手。
少棠那天冷著臉,架著對方半邊身子架出咖啡廳,轉到公園壹處僻靜角落。兩個男人面對面,直白了當進行談判。
蕭逸扶住眼鏡,維持鎮定:“妳是……孟小北的家人。”
少棠說:“我是他爸。”
蕭逸說:“小北告訴我,他父母親不在身邊?”
少棠冷哼道:“他父母不在身邊所以妳覺著他好欺負,妳容易下手?壹個年級壹百多個男生,妳單挑我們家北北下黑手,妳還真會挑人。”
蕭逸紅著眼睛說:“不是,也不是妳想的那樣。”
少棠壹腳踩住壹塊假山石,冷冷看著對方:“妳解釋,妳是怎樣。”
蕭逸用手抹了壹下臉,現出哀傷:“對不起,不是妳想的那麽齷齪……我……我……我確實很喜歡小北,我沒有壞心。”
少棠臉都青了:“妳說妳‘喜歡’他——妳喜歡他就是壞心。”
“我兒子,是讓妳隨隨便便‘喜歡’的人?妳問我同意了嗎?!”
蕭逸突然也怒了,眼眶驟然通紅,斯文秀氣的壹張臉露出燥郁和猙獰,低吼道:“我為什麽不能喜歡他!”
“我不就是喜歡了壹個學生嗎!”
“我喜歡壹個男學生,妳以為我願意自己變成這副模樣!我控制不住,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就是稀罕孟小北這孩子,我又沒有害過他!分數不夠他的留校推薦還是由我力保的!我就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事情!”
少棠憤怒地道:“妳保他留校?妳安的能是正經心老子今天磕死在這兒!”
兩個男人都憋壹肚子怨氣,臉紅脖子粗的。賀少棠掰著手指講理:“妳說妳沒傷天害理?那我問妳,姓蕭的,妳好歹是孟小北的老師,對於他來說妳就是他長輩,妳是學校權威,小北他還是學生!妳對他,妳以上壓下用妳的身份強迫他妳這就是徹頭徹尾的不道德,這就好比在我們部隊裏壹個營長、支隊長拿自己的軍銜身份去強逼壹個二等兵跟他幹、幹那種……妳這他媽還算是個爺們兒幹出來的事兒嗎!”
蕭逸說我也沒強迫他。
少棠心裏壹涼:“難不成孟小北他自願的?他自願跟妳好?!”
蕭逸低頭無話可說:“我……是我追求他……”
少棠說,“在妳辦公室裏,妳對他做什麽了?”
“妳都對我兒子幹什麽了,妳有種說明白。”
蕭逸面色沮喪,說不出話。少棠粗著嗓子質問,黑眉白面,這時是真控制不住,拳頭關節快攥出血,眼底漆黑,擡手就是重重壹掌。
祁亮那小子蟄蟄蠍蠍的,而且添油加醋,把事兒往嚴重了說。
少棠那時當真以為孟小北被怎麽樣了,至少也是被這流氓脫了褲子,猥褻過了……他真怕他兒子吃虧,受到無法挽回的心理生理傷害。男人的尊嚴和感情在那瞬間被深深刺痛,難受極了,心都浸涼了。
蕭老師合該栽到少棠手裏,他就不知道孟小北有這麽厲害壹個爹。
眼鏡瞬間就被壹巴掌扇飛,打到樹上去了!他踉蹌著退後,又挨壹拳,幾步跌倒,然後“撲通”壹聲仰面栽進蓮花池子,甭提多麽狼狽。
少棠是壹身火沒處發泄,圍著那方寸大的池子轉了好幾圈兒。對方實在太不禁打,他這兩掌打在棉花上陷進去的感覺,都不好意思再招呼第三掌了!
蕭逸嗆好幾口水,狼狽地扒住岸邊,竟然就哭了,把臉埋在兩條胳膊裏,嗚嗚地哭起來。
少棠無奈,蹲在岸邊說:“我還沒有真的揍妳,妳哭什麽啊?”
蕭逸也顧不上壹身帥氣的緞面長袍揉成壹團,哭得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也是個三十多歲從未結過婚獨身生活許多年的男人,也有抑郁的瘋狂情緒,身處這樣的年代,飽受傳統觀念的不容與社會上各類異樣眼光,各種嫌惡、羞辱和踐踏,遭遇得也多了。
少棠伸手想拉這人上來:“我拽妳,妳趕緊滾上來!”
蕭逸壹個大男人,竟還撒起小性子,難得哭壹個淋漓痛快,泡在水裏就不上來!
少棠簡直哭笑不得:“妳跟老子撒什麽潑?妳忒麽到底上不上來?”
蕭逸紅著鼻子哭道:“是妳把我打下來的!”
少棠抹壹把臉,真是沒轍:“操,妳不嫌丟人,老子還嫌膩歪呢。”
少棠摽住這人胳膊,雙手托住肋骨,把個滿池子撒潑哭鬧的死沈死沈的家夥,好哄好勸生拖硬拽著拖了上來。兩人都和了壹身泥湯……
結果這壹天,事情最終演變成咖啡館裏的座談會。
少棠把那痛哭流涕的落湯雞似的蕭老師架了回來,在咖啡廳小角落裏,對面而坐。服務員詫異地遠遠地看他們。他倆人也顧不上那麽多,衣服都濕了,形容狼狽。
少棠掏錢買單,點了兩杯熱飲,請對方喝東西。
給人當爹的做到這份兒上,少棠自認他對姓蕭的仁至義盡。替他家小北出頭,發泄壹場揍完了人,還要負責掃尾善後,請流氓老師喝茶?
而且他中途還出來壹趟,爬上旁邊那棵樹,把姓蕭的眼鏡給夠下來……
蕭逸抹幹凈臉,平靜下來,重新戴好眼鏡。
兩人對坐半晌無言。
蕭逸說:“小北真是妳兒子?”
少棠說:“幹兒子。他親爹在陜西,我在北京照顧他,這孩子歸我管,妳以後別再打他主意。”
蕭逸還敢再打孟小北主意?斷然是不敢了,簡直怕死了。這人深深點頭,神情略悲哀:“小北……是個很優秀的男孩,確實很好。”
少棠冷哼:“我也知道我兒子很好。他再好不是妳的,輪不到妳惦記。這件事到此為止,只要妳別再找我兒子麻煩,別碰他。”
蕭逸把臉埋進手裏,嘆口氣:“我知道妳瞧不起我這種人,我是個同性戀。”
少棠:“……”
蕭逸正常口氣與人交談,那樣子並不像個變態。相反,這人性情溫柔聲音清雅,臉也白凈,甚至好像不長胡子,壹看就是斯文書生,外表頗容易令人信任和產生好感。身份隱秘被迫曝光,又或許壓抑太久,蕭逸徹底對眼前人坦白:“沒錯兒,我就是他們說的‘那種人’,流氓,變態,就因為我喜歡男人。”
少棠眼底光芒壹閃,嘴唇囁嚅,直直地看著對方,沒說話。
蕭逸略帶哽咽:“我跟妳發誓我沒有欺負小北,我只是控制不住抱了他。我這樣的人,我不願意結婚,又沒有伴侶,過了三十歲眼瞅著就要孤家寡人過下半輩子。我就不算是個正常人,走到哪裏都被人瞧不起……”
“我是真心喜歡小北,我對別的男孩子,從來、從來沒有過如此強烈的感覺,妳不可能理解……他很、很特別……我沒想要玷汙他,我是真心想、想等他長大,等他上了大學再,再嘗試交往……”
少棠對蕭老師說出口的每壹句話都能深刻地理解。
妳還想等孟小北長大?
他長大了難不成能跟妳走?妳排隊了麽就直接塞壹腳插進來。妳苦?有人永遠比妳更辛苦。
……
賀少棠與蕭逸老師傾談很久,兩人慢慢都陷入壹種憂郁的奇怪的情緒,拔不出來。很多話不能挑明,然而同是天涯邊緣淪落人。姓蕭的那些話,刺到他心結,他也難受,前面的路就是壹片刀山火海。越是疼小北,越舍不得,泥足深陷。
少棠問:“妳這樣,有多久了。”
蕭逸說:“喜歡男人?我可能,從年輕時就這樣,十幾歲就是。我不可能娶妻生子,完全不可能和女人在壹起,妳無法理解像我這種人吧?”
少棠:“……”
少棠又問:“妳就不想著正經踏實找個對象?……妳找別人不礙老子的事,我沒準備告發妳,只要妳別招我們家小北。”
蕭逸苦笑道:“哪有那麽容易找,妳以為我不希望找個伴侶?”
“他們正常的情侶在公園裏談對象,花前月下,正大光明,我們不行。我們這些人,只能在男廁所,澡堂子,公園犄角旮旯最陰暗骯臟的角落,所有見不得光的地方,偷著交往……”
“這種事說出去,我要丟飯碗,誰敢明著找呢?我父母從小培養我,不容易的,他們現在已經與我斷絕關系老死不相往來,還說要把我送精神病院。我在師範大學念到碩士我是全校優等生,畢業了才分配到區重點,我三十多歲混到個教研副組長我也不容易!……我沒有想招惹我的學生,我就是,情不自禁……”
少棠聽見最後壹句,迅速收起同情:“以後妳再敢情不自禁,我真忒麽想捏死妳。”
少棠威脅完,壓低聲音問:“妳真的……沒碰小北?”
蕭逸垂眼小聲說:“我摸他手了,抱了,算碰嗎?”
少棠壹條胳膊橫搭在沙發背上,直勾勾盯著對方:“妳下回再摸他手,我剁妳手。”
“妳碰哪,我剁妳哪。”
“妳要是敢動我兒子‘那裏’,我閹了妳。妳信麽?”
少棠說話不用大吼大叫,字字句句擲地有聲,眼底有壹種壓迫人的氣場,臉上沒多余的兇惡表情。蕭逸真的相信賀少棠能拿刀剁了他。
*** *** ***
這邊廂二人在咖啡座裏談判,另壹頭,那個不消停的亮亮,屁股抹油似的坐不住,又回去找孟小北。二廠家屬院的籃球場上,祁亮用他自個兒的大紅T恤蒙住頭,從衣服裏露出壹雙賊賊的眼:“小北……”
孟小北:“幹嘛?”
祁亮:“唔……”
孟小北:“妳用衣服蒙著頭幹嘛?妳是準備上轎子嫁人嗎?真騷。”
祁亮扒掉T恤,掩住嘴,跟孟小北悄悄咬耳朵:“小北,我把那事兒告訴妳幹爹了。”
孟小北皺眉:“什麽事?”
“妳告訴我幹爹幹什麽啊?”
“誰讓妳亂說的!!”
祁亮眨巴大眼睛:“我忍不住麽,而且我也沒瞎說啊,我怕妳在學校吃虧。”
孟小北怒道:“我會吃虧嗎?我有那麽笨嗎?!”
祁亮反問:“妳還不笨啊?”
孟小北煩心道:“亮亮妳能不這麽事兒媽麽!妳就是個大事兒包子,怎麽哪都有妳這壹號啊!”
祁亮小聲嘀咕:“妳幹爹很夠義氣,替妳出頭呢,他找蕭逸談判去了。”
孟小北大驚:“啊?”
祁亮:“他們就約在團結湖公園,妳幹爹挺在乎妳的,都帶著家夥去了。”
孟小北:“……啊?!”
祁亮眼裏透著不可告人的小興奮:“妳說他們倆不會打起來吧?妳幹爹揍蕭老師,武力值差距太明顯了,那簡直白玩兒啊!”
孟小北:“……我靠我靠!!!”
孟小北甩開大步跑回樓道裏拿車,騎上他爺爺的自行車,直奔團結湖公園,心裏想著他小爹怎麽樣了,難不成真的找姓蕭的掐起來了?!
祁亮興沖沖地騎車跟著,也去了,總之哪都少不了他這個事兒簍子。
當天,少棠原本已與蕭老師達成諒解,蕭逸保證不再勾搭小北、在學校裏不找麻煩,少棠則承諾不追究不告發。兩人邊聊邊吃東西,還把那壹罐冰糖梨水分著吃了。
這事原本就要這麽算了,如果孟小北那熊孩子不在這時突然跑來。
孟小北壹腳邁進咖啡屋:“幹爹。”
少棠正要起身,回頭:“小北?”
蕭逸也吃驚,調開視線,坐在沙發裏,頭發仍然濕漉漉的打著縷兒,長衫前襟敞開自然晾幹呢,透著狼狽。
孟小北胸膛不斷起伏,喘著氣息,站在兩人桌前。祁亮那小子沒敢進來,扒在門口聽他們談話。
少棠低聲道:“誰讓妳來的?”
孟小北問:“妳們說我什麽呢?”
少棠淡若清風道:“我和妳蕭老師談事,已經談完,都解決了,該走了。”
孟小北眼珠漆黑,神情透著少年人的倔強:“妳不用幫我談,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個兒能處理。”
少棠沒好氣地反問:“妳自己打算怎麽處理?”
蕭逸被迫不情不願地開口:“小北,老師向妳道個歉吧,對不起啊。”
孟小北抿著嘴角,當著那二人的面,很正經地道:“蕭老師,我就是來告訴您壹聲,我對您沒那個意思,我也不喜歡跟妳那樣,以後您不用再考慮我了……當然,您也別再打亮亮的主意了,他都告兒我了,他也沒有喜歡妳!”
也是當著這父子二人,被逼得,感情和尊嚴嚴重受挫,蕭逸那天有壹瞬間爆發憤慨,也有些賭氣,破罐破摔的情緒。
蕭逸說:“小北,老師沖動了,是我犯癡犯傻,可是妳沒有事情瞞著妳的父親麽?”
孟小北眨著黑豆似的眼睛:“我瞞什麽了?”
蕭逸說:“妳那壹次夾在練習冊裏交上來的東西,妳給我畫的是什麽?”
孟小北結舌:“我,我哪有給妳畫啊?”
蕭逸從蕭紅詩選裏抽出壹張折疊整齊的四方塊畫紙,壹看就是特意留存著。他將畫紙攤開來,幹脆捅個底兒掉,擺到少棠眼前!
赤裸裸的隱秘的令人眼紅心跳的東西,男人的健美身軀,強暴似的貼合的動作,躍然紙上。
孟小北方才理直氣壯的氣焰瞬時就滅掉了,臉紅耳赤,咬著下唇,心想我靠我靠!小爺又完蛋了磕死算了。
少棠:“……”
蕭逸也有不服,倘若不是這幅小黃畫,他不會“上鉤”,他莫名做了壹回冤大頭,好像被這孩子給耍了。他打量少棠臉色:“這是妳家小北在學校裏畫的,妳看呢?”
賀少棠出乎蕭逸意料的,沒吭聲,竟然也沒有吃驚意外表情。
這人淡定的,蛋都沒晃壹下似的。
少棠嘴角壹抿,拍拍身旁位置:“小北,坐爸這兒。”
少棠拿起這張畫,重新疊成小紙包,塞到孟小北褲兜裏,壹拍兒子大腿,低聲叮囑:“以後別在學校畫這些東西,讓人看見惹麻煩。”
孟小北繃著臉點頭,他死也不會再畫那個。
少棠面無表情,正色對蕭逸說:“蕭老師,我兒子隨意畫了壹幅畫,不小心讓您看到,他以後不會再畫,希望妳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學校裏任何人。我不想小北將來在學校念書遭人白眼兒,有不必要的麻煩,妳看成嗎?”
蕭逸垂下眼,不吭聲。
少棠:“蕭老師,妳答應我?”
蕭逸:“……”
少棠突然從腰間摸出壹支鋼筆模樣的小金屬棒,示意對方,冷冷地道:“我給妳錄了音,妳方才說過所有的話。”
蕭逸吃驚,緩緩睜大眼睛,說不出話。
孟小北扭頭瞪著他幹爹,眼裏充斥感激,也像在雲裏霧裏。以前是沒有機會,沒派上過用場,因此賀少棠這些個手段,就連孟小北都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