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2章 換命

　　秘境之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沈默。
　　那些屍體看起來什麽時代的都有，至少有上千具。而這也許只是那個白袍兇徒藏屍地的其中之壹，這麽多年來，他親手殺掉的修行者可能就有幾萬人了，而間接的鼓動戰爭造成殺戮的死亡之眾，已經無法估量。
　　最可怕的是，這個人經歷了上萬年甚至更久的歲月，卻壹直不認為自己做的事是錯的。他認為修行者是這個世界的毒瘤，只有將全部修行者都鏟除，世界才會太平下來。
　　他活了那麽久，殺了那麽多人，得到了那麽多的寶藏和傳承，自身的修為之恐怖已經到了不可預估的高度。而且這個人無與倫比的狡猾，他有很多張面孔，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也許有壹天他就站在妳面前侃侃而談，妳也認不出來。
　　陳少白過了好壹會兒才緩過來：“這個人壹定在大羲。”
　　“為什麽？”
　　猴子問了壹句。
　　陳少白分析道：“佛宗這麽多年來還算穩定，就算仙宮遺址出現之後也還算克制。但是大羲不壹樣，大羲這些年來的異動太多了。尤其是陳無諾，妳們看看他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麽。表面上看起來他是千古壹帝，是最仁義寬容的帝王。可是呢，他的心態也許已經完全扭曲了。我父親說過，越是自信強大之人，其實心理越是脆弱，越容易被人欺騙。”
　　安爭點了點頭：“少白說的有道理，陳無諾這些年的舉動確實有些不太對勁。”
　　猴子問：“咱們現在怎麽辦？”
　　安爭看了看那些屍骨：“先把人都葬了吧，然後離開這。軒轅仙宮裏壹定還有什麽秘密，也許距離我們並不遠了。”
　　眾人壹起動手，將所有的屍骨從密室裏搬出去，在外面找了個地方掩埋。那麽多的屍骨，很多已經分不出來誰是誰的。安爭他們發現那些年代久遠的屍骨已經隱隱有骨玉跡象，也就是說這些人死的時候最起碼已經超越了大天境，是聖者境的修行者。可是他們卻死的如此的憋屈，在那陰暗不見天日的密室裏被人謀殺。
　　與此同時，金陵城。
　　聖皇陳無諾瞇著眼睛靠在椅子上假寐，這麽多年來，第壹次，他桌子上放著的那麽多奏折他壹眼都不想看。雖然以往也會厭煩，不過他那樣強大的自律之下，他都能堅持下去。而今天，他壹個字都不想看，壹件事都不想做，只想就這麽睡壹覺。等睡醒了之後，天下太平。
　　溫恩看著面前這個不壹樣的聖皇，忽然發現陳無諾的兩鬢上忽然多了幾根白頭發。他的心猛的壹顫……在這之前，他絕不相信會在陛下的頭頂看到白發。
　　陛下，已經老了。
　　陛下，已經累了。
　　“溫恩。”
　　“老奴在。”
　　“朕錯了嗎？”
　　撲通壹聲，溫恩跪下來叩首：“陛下，老奴有罪。”
　　“妳有什麽罪？”
　　陳無諾緩緩的睜開眼睛，眼神裏都是疲倦。他看了溫恩壹眼，有些無奈的擺了擺手：“算了，妳起來吧。朕只是有感而發，和妳無關。妳不用嚇成這樣，朕沒有怪妳什麽，妳也沒有做錯什麽。朕的話，和妳說了妳也聽不懂，是朕傾訴錯了人……妳派人去觀星閣，請閣主談山色過來。”
　　溫恩如蒙大赦，連忙爬起來：“老奴遵旨。”
　　沒多久，豐神如玉的談山色從外面大步走進來，看到陳無諾之後俯身施禮：“臣拜見陛下。”
　　“坐吧。”
　　陳無諾沒有睜開眼睛，隨意的指了指不遠處的凳子。
　　“朕可能是真的老了，記得以前……朕就算是壹個月不進食，壹個月不睡覺也不會有什麽問題，精力反而會越發的充沛旺盛。那個時候朕面前書桌上的奏折，比現在還要多些，但是朕批閱完從來沒有超過壹個時辰，現在差不多整天都在這些奏折之中度過。”
　　“陛下不是老了，也不是累了，只是厭倦了。”
　　談山色微笑著說道：“陛下以往看奏折，每壹分每壹秒都在看奏折，心意在此，精神專註。陛下如今看奏折，看壹份，倒是有壹半以上的時間在思考別的事，或是發呆。陛下只是堅持著而已，是壹種習慣了。然而習慣也會改變，尤其是對壹件事產生厭惡之後。”
　　“可朕是聖皇，朕厭惡這些，就是厭惡這個地位。”
　　“那是陛下的自責而已。”
　　談山色道：“臣聽聞，大周千歷時期，周聖皇四百八十年未曾上朝，是周國在位最久的壹代聖皇，也是被譽為最了不起的壹代聖皇。千歷壹朝，戰爭無往而不利，經濟發展迅猛，是大周最鼎盛時期。所以，陛下的事事親力親為，未見得就是最正確的。”
　　“妳是讓朕也學那千歷皇帝不上朝？”
　　“臣不敢。”
　　談山色道：“臣只是覺得，陛下太辛苦，長年累月做這壹件事，誰都會厭煩。陛下何不放下壹段時間，放松壹下？”
　　“那天下事誰來管？”
　　“大人們自然會為陛下分憂的。”
　　談山色垂手道：“臣只是如此想，或是幼稚了。只是覺得陛下如此辛苦，臣心裏也不安。不如這樣，金陵皇陵裏的那個人差不多成了，陛下親自去看俺看？”
　　陳無諾的臉色微微壹變：“朕……確實應該去看看。”
　　他站起來，轉身往外走。談山色嘴角不易察覺的露出壹抹微笑，起身跟在後面。也不知道為什麽，溫恩感覺自己很討厭這個人。總覺得這個人就像是壹條毒蛇，隨時都會起來咬人。走了幾步之後陳無諾忽然站住，看了談山色壹眼：“妳先走壹步去準備壹下，朕想起來還有些事沒有處理，稍後朕再過去。”
　　談山色垂首：“臣遵旨。”
　　他轉身走了，看起來那麽的風度翩翩。
　　看著談山色的背影，陳無諾的眼神裏閃過壹絲陰冷：“溫恩，妳覺得這個人如何？”
　　“老奴只是個太監。”
　　“這個人很有意思。”
　　陳無諾站在院子裏，去擺弄他種的那些菜：“他背後藏著很多事，以為都能瞞住人，但是朕卻查到了不少。他這些年確實為朕做了很多，勞苦功高。若沒他，觀星閣的事不可能進展的那麽順利。正因為他覺得知道了朕太多的事，所以有所準備，給自己創造了壹個分身放在外面，且沒有為分身開悟……他壹直以為可以藏的很好，朕卻早就知道了。”
　　溫恩心裏壹震：“陛下是說，這個人有異心？”
　　“他？”
　　陳無諾搖頭：“朕到現在為止，也看不清楚這個人。他對於天象的理解，世人不可及。所以朕還需要他，只是朕有些想不明白……天象上的事，真的是需要至高的天賦才能讀懂的嗎？”
　　溫恩想了想回答：“若每天對著天象看，看的時間久了，應該就會所悟更深吧。術業有專攻，他只做這壹件事而已，若陛下只做這壹件事，比他會更好。”
　　“哈哈哈哈哈……”
　　陳無諾哈哈大笑：“妳說的有理，不過是看的時間久壹些罷了。”
　　他大步往外走：“去皇陵，朕的那個大殺器，終於快要派上用場了。”
　　距離金陵城壹萬八千裏的武當山，正是山桃花開的幾節，整座山看起來都變成了粉色。然而在很久很久之前，紫霄宮大殿門口的那株老桃樹就不再開花了。從金陵城歸來的張真人站在老桃樹旁邊，看著那壹樹的綠葉卻沒有壹個花苞而怔怔出神。當年老桃樹被天雷劈了壹道，壹分為二，誰都以為它會死去，可是它又活了千年。雖然看起來樣子難看，可是卻有壹種誰也不敢蔑視的沛然生機。
　　在老桃樹對面，站著壹個身穿白衣的年輕道人，壹臉迷茫的看著老桃樹。
　　“妳走了多久了？”
　　張真人忽然問了壹句。
　　白衣年輕道人正是風秀養，他仔細思考後回答：“不記得了……只是感覺自己定不下來，總是要去尋找什麽才安心，然而找不到，卻越發的不安心了。弟子心裏只剩下矛盾，每及深夜，便會覺得自己身子裏是空的，沒有靈魂。弟子以為，那是弟子還沒有尋到屬於弟子的道，所以走遍天下，嘗試做好人，做惡人，做諸多事，卻依然沒有找到那道在何處。”
　　張真人微微嘆息：“有些時候，感覺會是對的……風秀養，妳可知道我為什麽要把妳帶回來嗎？”
　　“尊者要傳授弟子修行？”
　　“不，妳不需要我傳授，我也傳授不了妳什麽。我帶妳回來，只是不想看著妳死。妳是個可憐人，僅此而已。”
　　他問：“當初妳為什麽那麽偏執，要以這老桃樹的命根，換妳自己的命格？”
　　風秀養垂首道：“弟子也不知道，只是心裏總有壹個聲音在說，這身體不是妳的，這靈魂不是妳的。所以弟子總是恐懼，便想著舍棄這命格，換上桃樹的，那便是屬於我自己的命格了吧……”
　　張真人沈默良久，轉身離去：“當初我明明知道妳的來意卻不阻止妳，是因為看到了妳的本心。但時機不到，妳強奪都奪不走。現在妳若要換，那就換吧。這老桃樹數千年不開花不結果，只是努力的為自己蓄養生機，怕是……也在等妳。”
　　風秀養的身子猛的壹震：“這老桃樹……真的是在等我？”
　　張真人已經走了，沒有進大殿，而是離開了道觀：“世上事變化萬千，我看不透徹了。妳不要離開紫霄宮，那老桃樹的命格妳取了就是，自此之後，妳就在我紫霄宮潛心修行。至於妳在人間遭下的孽，欠下的債，它也會替妳還。”
　　就在這時候，壹道天雷忽然之間從天空之中劈落，來的毫無征兆。老桃樹上壹道綠光飛了出來撲入風秀養的身軀之中，而天雷落下，轟的壹聲將老桃樹劈的四分五裂。
　　撲通壹聲，風秀養跪下來，朝著那已經著了火的老樹磕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