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5章 看門狗

　　金陵城，壹極殿。
　　陳無諾臉色平靜的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的秋風肅殺。
　　壹夜無眠，正是他人生後悔處。
　　才十年而已，若是方爭不死，又怎麽會有這麽多魑魅魍魎？皇宮裏的燈火壹夜都沒熄滅，而到了這個時候，天色剛剛發白，燈火顯得尤其淒涼。
　　宮城門口，壹定轎椅落在地上，臥佛隨意的擺了擺手：“去吧妳們，回聖堂去。這壹場秋風太大了，妳們熬不住，扛不住。”
　　他手下司首高博問：“可是佛爺，您……”
　　“我是不是佛爺，我不會菩薩低眉，也不會金剛壹怒。聖庭裏的人，江湖裏的客，說我什麽的都有。有人說我是王爺黨，有人說我是墻頭草……都錯了，我啊……”
　　他忽然坐直了身子：“我始終都是陛下的壹條狗，所以，我只會咬人。”
　　“妳們都走吧。”
　　臥佛看著外面，眉目忽然之間變得不那麽醜陋起來。
　　皇宮外，壹個身穿灰布長袍的老者大步而來，赤手空拳。隱隱約約的，似乎看到那老者身後虎踞龍盤。這皇宮四周三裏內，也不知道藏了多少險惡居心。而這老者第壹個過來，當然不是因為他自己想死，只是因為他足夠老了，這皇宮裏到底藏著多少令人生畏的東西，需要他這樣的老骨頭來試壹試。
　　“化家為國。”
　　老者嘴裏嘟囔著壹句話，來來回回，反反復復。
　　“諸葛老匹夫，原來妳真的沒死。”
　　臥佛笑著打招呼。
　　那老者也笑：“妳都沒死呢，我怎麽可能會死……不等到陳家倒下去的那壹天，我終究是不想死的。”
　　“老匹夫，妳活的時間再久有什麽用，還不是個白癡。等著陳家倒下去？妳知道陳家這棵樹有多大嗎？倒下去，倒下去那就是山河破碎。”
　　“樹再大，也有該死的時候。”
　　老者道：“陳家的江山已經做了幾千年了，是時候該換換人了。”
　　臥佛冷笑：“妳們那位新主子，真的會把江山給妳們？妳以為憑妳們家那點能力，能掌控這八萬裏錦繡河山？”
　　“大羲太大了。”
　　老者微微顫抖著說道：“諸葛家的人拿不下，別說拿，抱都抱不住。那不是妳覺得我蠢的問題，而是妳想的太大了的問題。諸葛家要的沒有那麽大，大羲江山十九道，九百九十壹座大城，縱橫八萬裏。我要的，只是幾千裏江山而已，做壹小國的國主，也算是人生極致。”
　　“妳真是個傻逼。”
　　臥佛罵了壹句：“老了也是傻逼。”
　　老者站住，距離臥佛三百米左右，左手伸出來：“妳真的要和我打？妳有沒有殺我的把握？妳這半生酒色財氣，身子早就被掏空了吧？”
　　臥佛道：“七十五年前，我第壹次見到妳的時候，我初入小滿境，當時得妳點撥，視妳如雲天。六十年前，我入大滿境，妳問我可否問天？問什麽天？妳說的天，不過是小天大天。所以從那壹刻我就知道，妳不是雲天，妳只是泥垢塵土。妳那個時候的強，也只是我覺得強而已。七十五年後，妳觸碰到天了嗎？”
　　老者出手：“觸碰到了，妳見識壹下就好。”
　　他出手，壹片寂滅。
　　無聲無息，無狂瀾，無波動。若是普通人看到他向前推出這樣壹掌來，只怕也會笑壹聲真是中看不中用。沒有任何氣息，沒有任何威脅，好像只是對著空氣緩緩的出了壹掌而已。
　　臥佛微微皺眉，坐在轎椅上卻依然沒有起來。忽然之間他的身子周圍好像有無數看不到的人在拉扯壹樣，拉的他的身體幾乎要四分五裂了。
　　臥佛的臉都在扭曲著，好像滴落在水面上的油，壹點點的擴大，壹點點的散開，似乎那張臉下壹秒就會被拽開，然後露出臉皮下面血糊糊的肉和骨。
　　可是沒有。
　　“妳果然入了小天。”
　　臥佛笑起來，那樣子笑起來真是醜陋到了極致。哪怕就算是再會拍馬屁的人，看到這樣壹張臉也不敢胡亂說話了。因為再多的溢美之詞，也變成了嘲笑。
　　“但。”
　　臥佛忽然不笑了，他擡起手指了指老者：“我也入了，比妳還早些。老匹夫，我說過，七十五年前，我視妳如雲天。七十五年後，我視妳如糞土。”
　　他擡起腳往下壹踩……因為他太胖了，看起來太窩囊了，坐在那的時候肚子的肉好像鋪在腿上似的。所以哪怕是擡起腳這樣壹個動作，看起來也格外吃力似的。而那腳擡起來，也不過離地壹寸。
　　然後落下。
　　只壹寸高而已，卻是壹寸山河。
　　金陵城有大陣守護，縱然是小天境的強者交手，主要的建築和道路也不會被破壞。這皇宮是金陵城的中心，重中之重之地，所以這裏的壹切當然都更不容易破壞。然而臥佛這壹腳下去，還是踩碎了腳下的壹塊青石磚。
　　噗！
　　三百米外，那老者的身體忽然爆開，緊跟著壹股浩蕩的力量往四周席卷了出去。所過之處，那民房，那大樹，那花花草草盡皆覆滅。房屋化作了灰塵，花草樹木亦如是。那些民房當然算不得什麽重中之重，所以大陣當然不會渙散力量來保護壹些根本就不重要的民房。所以那民房裏不重要的普通人，也不知道死了多少。
　　壹腳下去，至少眼見之內，寸草不生。
　　老者爆開，塵歸塵土歸土，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
　　“老匹夫，就算是到了小天境也是老匹夫。”
　　可就在這時候，煙塵散盡之時，兩個人手拉著手走了過來。那是壹副詭異到了讓人想吐的畫面，真是想吐，就連臥佛這樣惡心的底線很高的人，都想吐。因為手拉著手走過來的那兩個人，也就是還剩下了人的樣子而已。明明已經老的好像幹癟的僵屍壹樣，只剩下壹層青黑色的肉皮包裹在骨頭上，可偏偏穿的那麽鮮艷。
　　左邊那個穿著紅色上衣綠色褲子，右邊那個穿著綠色上衣紅色褲子，兩個人如枯草壹樣的頭發上，還都綁著紅頭繩……而那張臉，更是沒法看。如果說比骷髏頭還要難看壹些，那就只能是在骷髏頭外面蒙上壹層幹裂的沒有壹點兒生機的肉皮。那肉皮的顏色就好像壹塊明明應該很油膩的肥肉，風吹日曬十年之後的樣子。
　　臥佛看到這兩個人的時候臉色就變了，因為他知道這兩個人比剛才那個老匹夫難對付的多。在三百年前，那兩個手拉著手過來的人就位列京城之中最可怕的人之中。而左家的中興，和這兩個人關系重大。
　　左邊的幹癟老者搖了搖頭，搖頭到時候脖子隨時都要斷掉似的感覺，讓人總是忍不住擔心，下壹秒那顆腦袋就會脫落下來在地上滾出去。
　　“那個胖子好醜啊，人胖了果然醜。”
　　“就是就是，太醜了，人太醜了，就不該活著。”
　　右邊的老婦回答，說話的時候嘴唇上緊繃著的壹層幹癟的肉皮拉起來，是下面黃色的好像爛木頭似的牙齒和牙床。
　　“殺了他吧。”
　　“好啊。”
　　兩個人壹塊向前，依然手拉著手。
　　臥佛嘆息道：“妳們兩個成名到現在已經快四百年了，妳們左家的人現在可真是不成器啊，左劍堂死了之後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了，所以妳的重孫子們把妳們倆從土裏挖出來了？可別跳了，再跳身上掉下來壹層蛆可怎麽辦。”
　　左邊的老頭叫左不離，右邊的老婦叫左不棄。不離不棄，多好聽的名字，可惜的是他們不是正經的情侶，而是兄妹。可惜的是，他們是兄妹，還是不正經的情侶……
　　“妳死吧。”
　　左不離擡起手看了看，然後搖頭：“三百年不殺人，殺人從妳開始。”
　　臥佛：“左家死了妳們倆之後，再也沒有小天境強者。剛才那個老匹夫來作者皇帝夢，哪怕只是千裏壹隅的小皇帝也對他來說是難以抵擋的誘惑，而妳們呢？妳們想要什麽？遺臭萬年？”
　　“我們想要該死的人死。”
　　左不離出手，左不棄觀望。
　　風雲動，鬼神泣。
　　臥佛吐血，左不棄出手。
　　臥佛再吐血，左不離左不棄皆死。那兩個人成名到現在足有四百年，三百年前就已經讓天下人害怕。可是現在，依然走不進臥佛擋著的皇宮城門。臥佛跌坐在椅子上，啐了壹口血，血裏帶著碎肉。
　　他壹邊咳嗽壹邊笑，也不知道為什麽笑的那麽歡暢。他回頭看了宮城裏面壹眼，自言自語地說道：“陛下，有人說……要想樣壹條好狗，就得熬。就如同熬鷹壹樣，熬出來的獒才好用。妳熬了我這麽多年，現在知道我有多好用了吧……我咬死了三個小天境強者，真牛逼啊。”
　　他往後靠了靠，靠著的時候才看的出來，他的肚子上有壹個巨大的血洞，腸子都流出來了。他有些艱難的擡起手把腸子塞回去，卻因為太胖了，傷口非但有血還有油，那腸子更顯得滑膩，所以塞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腸子在他手裏來回躲閃著似的，就是抓不牢。
　　他有些生氣，想坐直了看看，但是太胖了，看不到。
　　就在這時候，又來人了。這次來的人很高，很高很高，足有兩層樓那麽高。可能沒有見過這個人的人，怎麽說都不會相信這世界上居然有超過三米的男人。可這個人，非但超過了三米，而且還奇瘦無比。所以看起來他走過來，就好像那種腿特別長的蜘蛛爬過來似的，讓人覺得下壹秒他的腿自己都會斷掉。
　　臥佛嘆了口氣，壹只手托著腸子，站起來，另壹只手往前抓了抓做了個兇狠的表情：“我會咬人。”
　　竹節似的怪人嘿嘿笑起來：“我會打狗，專打看門狗。”
　　“那妳要失望咯。”
　　臥佛喘息著笑：“會看門的狗，最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