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千裏做官

　　無論對好人還是對壞人，做事要有規矩。最大的忌諱是不能吃獨食。
　　吃獨食簡直是世上最容易結下的仇恨，毫無理由，不講道理，哪怕壹個跟妳的利益和個人完全無關的人看到妳吃獨食了，心裏也會莫名其妙恨上妳。
　　關於吃獨食而結下的仇恨，顧青前世剛走進社會時經歷過不少。
　　那時的他天真懵懂，他以為只要努力壹定會成功，以為自己創造的勞動價值壹定是自己獨享，以為領導和同事看他的每壹張笑臉都是真誠友愛。
　　發了工資不知道請客，拿了業務提成不知道分出壹部分給領導，逢年過節不懂給客戶送點心意，天真的以為自己賺到第壹桶金後，第二桶第三桶金也會接踵而至。
　　現實扇了他壹記響亮的耳光，然後再踹了壹腳，將他踹進泥坑裏差點窒息，滿身泥漿的他這才忽然頓悟，最後認清了現實真正的模樣。
　　後來顧青痛定思痛，從泥坑裏爬起來，做人越來越圓滑，做事越來越老練。
　　於是成功也就理所當然地來臨。
　　壹身名牌坐在摩天大樓獨立辦公室裏的他，望著樓下如螻蟻般渺小的車水馬龍，看看如今成功的自己，回想曾經的自己，唯壹能記得的，只有頓悟的那壹晚喝得爛醉，以酒祭奠無法容於現實的天真。
　　人生斷舍離，最悲者莫過於成熟的自己送別天真的自己。
　　邊令誠對顧青的舉動很意外，顧青擴城建市的政策他知道，顧青前些日搞了個拍賣會，幾十間商鋪賣了十幾萬貫錢他也知道。
　　作為壹個缺少零件的不完整的男人，對女色已沒了任何心思，對錢財自然更熱衷起來，眼看顧青輕松將十幾萬貫收入囊中，邊令誠除了眼紅卻也不敢有別的心思。
　　壹來顧青的脾氣他已見識過了，壹言不合就要殺人，二來顧青如今正是風頭極盛之時，剛被天子封了太子少保兼光祿大夫，可見他在天子心裏分量頗重，此時的邊令誠不敢對顧青表現出任何敵對行為，招惹壹個有強硬後臺且脾氣不好的敵人，絕非明智之舉。
　　原以為這筆十幾萬貫的錢財與自己完全無緣，沒想到顧青居然主動送錢上門。
　　看著面前滿滿當當兩大箱子的銀餅，邊令誠粗略估算了壹下，大約有四千兩之巨，這筆錢可不是小數，邊令誠在荒涼邊陲之地監軍，這些年總計撈到的油水加起來也不到四千兩，顧青這家夥出手如此大方，是打算拿錢砸死他嗎？
　　“侯爺，您這是……”邊令誠努力控制僅剩的理智，語氣平靜地問道。
　　顧青詫異地道：“分錢啊，前些日我賣商鋪賣了十幾萬貫，分妳幾千意思壹下，怎麽？妳嫌少了？”
　　邊令誠猛地壹激靈：“啊！不少不少，奴婢怎會嫌少，只是感念侯爺的豪爽大方，侯爺磊落豪邁之為人，奴婢今日大開眼界了。”
　　顧青笑道：“哈哈，我不喜吃獨食，有錢大家壹起賺，這些年邊監軍在安西四鎮蠻荒之地為官，恐怕撈不了多少油水，頂多只能在過路的商人身上刮下壹星半點，邊監軍放心，以後不壹樣了，有我在安西，雖不敢保證邊監軍壹定會升官，但我能保證邊監軍壹定會發財。”
　　不知為何，邊令誠對顧青的印象瞬間充滿了好感，以往覺得顧青那張不喜慶的臉處處可憎，此刻看起來竟充滿了男人的魅力，就連那雙灰心喪氣的眉毛，此刻竟也透出幾分神采飛揚的味道。
　　“都……都是給，給奴婢的？”邊令誠仍震驚得不敢置信。
　　自從顧青來安西上任後，他與顧青的關系亦敵亦友，表面維持著客氣，但背地裏大家都有過算計，他對顧青使過美人計，顧青更過分，直接給他下藥。
　　這樣的關系，居然最後還能分給他錢，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俗話說得好，‘千裏做官只為財’嘛，我在龜茲城搞出這麽多名堂，也是為了求財，既然最近小發了壹筆，我自然不會忘記邊監軍，妳我皆是陛下信任之人，有財壹起發，以後亦是如此……”
　　邊令誠瞠目結舌。
　　“千裏做官只為財”，這句俗話是哪個混賬說的？若被陛下知道，壹定會掉腦袋。
　　但是這句俗話用在今時今日，卻無比的貼切。
　　邊令誠目光貪婪地註視著面前兩個大箱子，顫抖的手剛準備撫摸上去，腦子裏僅剩的理智令他壹頓，然後扭頭看著顧青。
　　“無功不受祿，侯爺在龜茲城做出的這些事，奴婢可沒出過半分力，侯爺若有事還請明言，否則這筆錢摸著燙手，奴婢可不敢接。”
　　顧青意外地瞥了他壹眼。
　　這家夥居然還能保持理智，很難得了。
　　顧青沈吟片刻，緩緩道：“以後這樣的意外之財還會源源不斷的送給邊監軍，我不求與邊監軍有難同當，但能做到咱們有福同享，不過……”
　　顧青頓了頓，接著道：“不過邊監軍是聰明人，也深知我顧某人的脾氣，高仙芝已向長安遞了奏疏，請調回長安，不出意外的話，以後安西軍就由我接掌了，邊監軍仍是監軍，但願妳我合作愉快，勿生嫌隙。”
　　話說得比較含蓄，邊令誠卻聽懂了。
　　說得直白點，大概意思就是，以後我顧青便是安西之主，對軍隊有絕對的掌控權，妳壹個監軍不要插手幹預軍中事，更不要在背後捅刀子，如果能做到，以後還會有源源不斷的錢財送給妳，否則壹拍兩散，妳不但拿不到錢，往後還要與我為敵，妳自己掂量吧。
　　邊令誠懂了，然後有些猶豫。
　　錢財固然誘人，但……陛下交托的使命也不可褻瀆呀，相比之下……哎呀，面前這兩箱子銀餅好耀眼，眼睛有些刺痛。
　　見邊令誠猶豫，顧青悠悠地道：“邊監軍，銀餅是無辜的，不可辜負呀。再說我顧某人雖說有些跳脫，但從未做過出格的事，壹直對陛下對大唐忠心耿耿，妳老盯著我不放毫無意義，高仙芝走後，安西以我為主，邊監軍坐享源源不斷的錢財，將來年邁告老，歸鄉養老也能多壹些底氣，凡事還是要多為自己打算壹下。”
　　邊令誠呼吸又急促起來，眼中再次露出貪婪之色，良久，狠狠壹咬牙，道：“侯爺，奴婢聽命長安的旨令，平日裏還是要上疏稟奏侯爺在安西的所作所為，奴婢只能保證不添油加醋，不煽風點火，壹切說實話，如何？”
　　顧青滿意地笑了：“說實話就好，我所言所行無愧社稷，無愧陛下，怕的就是莫須有的煽風點火顛倒黑白，邊監軍，記住妳說的話，願妳我未來合作愉快，忠於陛下之余，莫跟白花花的銀餅過不去。”
　　邊令誠在顧青面前身子順勢矮了壹截，笑容裏已帶了幾分諂媚味道。
　　從此刻起，顧青便是老板了，對老板壹定要尊重。
　　接著邊令誠仿佛想起了什麽，忽然苦著臉道：“侯爺以後對奴婢有何不滿盡可當面說，奴婢壹定改正，求侯爺莫再偷偷下藥了，奴婢這身子骨實在消受不起，上次差點丟了半條命……”
　　顧青幹咳兩聲，躲開了邊令誠幽怨的目光，仰天打了個哈哈：“完全不明白妳在說什麽……”
　　……
　　三位吐蕃商人第二天忽然察覺到自己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優待。
　　壹大早就有官府的官員來客棧找他們，官員是個圓滾滾的大胖子，喘著粗氣告訴他們，昨夜顧侯爺與三位壹見如故，為表朋友之義，同時也算是賠償昨夜三人挨揍斷指之傷，侯爺決定免費白送三位壹間商鋪。
　　胖子官員加重了語氣，強調了三遍“免費”“白送”，每壹遍都說得咬牙切齒，好像從他身上割下了壹塊肉似的。
　　三位吐蕃商人何曾被大唐的官員如此善待過？受寵若驚之余急忙惶恐婉拒。
　　胖子官員小綠豆眼壹瞪，“不識擡舉是不是？”
　　壹句話懟得三人不敢吱聲，唯唯諾諾答應下來，然後忙不叠道謝感恩，最後果然不出所料，當著胖子官員的面開始跳起了舞，舞姿非常的巴紮黑。
　　胖子官員顯然沒有顧侯爺那麽好的涵養，瞥了壹眼便覺得辣眼睛，厲聲喝令他們住手住腳住口，然後冷冷地讓他們跟著自己去認領商鋪。
　　商鋪位於新集市的東南拐角，地理位置非常好。
　　圍棋術語裏有句話叫“金角銀邊草肚皮”，這句話同樣適用於商業鋪面選址上，但凡在兩條路的交叉口拐角的鋪面，地理位置向來都是非常好的，稍有眼光的商人都會爭搶不休。
　　這麽好的壹間商鋪，白送給了三只吐蕃猢猻，李司馬想想都覺得心疼，這間鋪面能賣多少錢呀，侯爺到底圖什麽？難道真被他們的舞姿和歌喉所傾倒了，從此將他們引為人生知己？
　　我李司馬雖說有些圓潤，但舞姿也不比他們差呀，商鋪送我多好。
　　三位吐蕃商人歡天喜地搬進了商鋪，然後開始忙活請木匠工匠進行簡單的裝修，打造櫃臺桌椅，添置各種擺設。
　　李司馬面無表情站在商鋪外，想想就覺得糟心。
　　顧青不知何時站在他的身邊，見李司馬唉聲嘆氣的模樣，顧青忽然笑了：“心疼了？”
　　李司馬壹驚，急忙行禮，然後指了指商鋪裏樂得上躥下跳的吐蕃商人，嘆道：“侯爺您這是……”
　　顧青笑道：“接下來還有更心疼的，想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