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沙場月色寒 第二百八十七章 牌位解危（上）

　　朱棣這句話令蕭凡滿頭霧水，他只知道昨晚襲營給燕軍敲了壹記狠狠的悶棍，至於這其中的細節就不得而知，就像打劫壹樣，妳把人家敲暈了，把他的錢摸走了，可沒有哪個劫匪還會去關心肥羊挨的那壹記悶棍疼不疼，敲在哪個部位。
　　蕭凡發楞的同時，城墻下，朱棣壹個人騎在馬上，揚起馬鞭指著城頭，悲憤大喝：“蕭凡妳個王八蛋，妳昨晚派誰幹下這等腌臜事？把他叫出來，本王要把他碎屍萬段！”
　　巧的是，太虛此時正好站在蕭凡身後，他本是修道之人，叛軍與朝廷攻防之戰他根本沒興趣上城頭參與，不過今日是例外，昨晚太虛鬧出那麽大的動靜，放了那麽多的炮仗，撤離的時候匆匆忙忙，今日他是特意上城頭欣賞壹下他的傑作，看看燕軍被他炸成了什麽鳥樣。
　　聽到朱棣的叫囂，太虛情不自禁的往蕭凡身後縮了壹下，盡管如今的朱棣是反賊，可他畢竟是皇叔，太虛對皇族中人有種天生的畏懼。
　　蕭凡莫名其妙撓了撓頭，扭頭問身後的太虛：“妳昨晚炸了他茅坑？”
　　太虛低調的壹翻白眼兒：“我怎麽知道？”
　　“當時妳看到什麽？”
　　“我只看到壹個人提著褲子滿身是屎跑出來……”
　　“那就沒錯了，難怪他生那麽大的氣……師父，妳真調皮。”
　　“……”
　　得到證實後，蕭凡回過頭瞧著城墻下的朱棣，臉色非常怪異。
　　努力憋住沖口而出的爆笑，蕭凡面孔扭曲得很厲害。
　　壹次又壹次在心裏提醒自己，嘲笑別人的倒黴遭遇是不對的，哪怕對方是敵人也不行，太不厚道了，我是正人君子……
　　使勁板著臉，蕭凡嚴肅的道：“王爺，很抱歉，昨晚我們拿的軍事地圖上面有錯誤，所以炸錯了地方……噗嗤——”
　　蕭凡終於還是忍不住爆笑出聲，主帥壹笑，旁邊所有的守城軍士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這壹笑起來便不可收拾，城頭上所有人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不少人捧著肚子，眼淚都笑出來了。
　　朱棣的臉已經變成了鐵青色，像西周墓裏偷出來的青銅器……
　　壹片轟然大笑聲中，朱棣仰天狂怒：“蕭凡賊子，安敢如此辱我！本王若破濟南，必將妳五馬分屍，不跟妳廢話，來人，傳令攻城……”
　　“慢著，慢著！”蕭凡笑容頓斂，急忙制止了朱棣：“王爺別沖動，是我們失禮了，我很誠懇的向妳道歉……”
　　“廢話少說，來人，開打……”
　　“王爺，我保證下次不會炸錯了，真的！”
　　“還下次？蕭凡，妳以為本王的大營是茅坑，妳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朱棣氣得口不擇言。
　　“噗嗤——”
　　蕭凡又忍不住了……
　　打仗打出這麽個光景，實在令蕭凡始料未及，這應該是壹件很嚴肅的事才對，怎麽變成這樣了？
　　看著蕭凡再次爆笑，朱棣覺得臉上仿佛被人狠狠扇了壹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王爺，我錯了，再也不笑了……”蕭凡瞧著朱棣腦門上暴跳的青筋，趕緊斂容道歉。
　　打仗是打仗，拿這種低級趣味嘲笑敵人是不道德的，蕭凡是個很有道德的人。
　　長吸壹口氣，朱棣低沈的聲音在城頭回蕩：“蕭凡，妳是個混蛋，不折不扣的混蛋。”
　　這句話從朱棣口中說出來，不是疑問，也不是辱罵，他的語氣很平靜很篤定，仿佛在說著壹個類似於“太陽從東邊升起”這樣的真理壹般。
　　蕭凡點頭：“知我者，王爺也，我從來沒否定過自己是混蛋，不過我壹直認為，如果忠於朝廷，忠於君上，就算是混蛋，也是個好混蛋，王爺，妳覺得呢？”
　　朱棣冷笑道：“忠於朝廷？朝堂被妳們這些奸臣弄得烏煙瘴氣，渾濁不堪，忠良被陷害，天子被蒙蔽，妳們壹手遮天，把持朝政，擅推什麽軍制變法，罔顧祖宗法制，這樣的朝廷，本王難道還要忠於它麽？”
　　蕭凡盯著朱棣冷冷道：“王爺是個磊落漢子，我壹直很佩服的，造反便是造反，想當皇帝就當皇帝，找這麽多的借口，王爺不覺得這是掩耳盜鈴嗎？妳騙得了自己，騙得了天下人嗎？什麽恢復祖制，什麽清君之側，無非壹層包藏野心的外皮罷了，王爺，想當皇帝直說好了，何必找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騙十幾萬人替妳賣命，妳這是在造孽。”
　　朱棣怒道：“先帝遺旨，朝堂有奸佞禍亂朝綱之時，各地藩王有權起兵進京勤王鋤奸，本王乃是奉天靖難，有何錯處？”
　　“天子仁德，登基以來勤於政務，廣布仁政，寬於治民，兢兢業業，天下萬民景從，士人學子稱頌，正是君聖臣賢，盛世之象，何來禍亂朝綱，何來烏煙瘴氣？王爺，妳的借口找得太蒼白無力，起兵造反更是大錯特錯！”
　　朱棣咬牙冷笑：“蕭凡，所謂君聖臣賢難道就憑妳壹個人紅口白牙亂掰扯別人就會信嗎？天下誰人不知，朝堂中最大的奸臣就是妳，本王起兵欲清君側，第壹個要清理的，就是妳這禍國奸賊，有妳在朝堂，天下怎能太平？何來盛世之象？”
　　蕭凡被朱棣壹口壹聲“賊子”“奸臣”罵得心中來了氣，不樂意道：“好好說話啊，誰是奸臣？妳壹個反賊有什麽資格說我是奸臣？”
　　朱棣怒道：“天子被妳們這些奸賊蒙蔽，妳們不是奸臣是什麽？”
　　蕭凡勃然怒道：“妳放屁！妳才是奸臣，反賊……妳是屎人！”
　　這話觸著了朱棣的痛處，毫無疑問，昨晚的經歷是朱棣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貴為皇胄卻被炸了壹身屎尿，這是他絕對無法忍受的。
　　“我……我日妳先人！蕭凡，我們不死不休！來人，傳令三軍，攻城破城之日，濟南雞犬不留！”
　　朱棣厲聲吼過之後，撥馬便往回走，頃刻間，轟轟轟三聲巨響，燕軍的洪武大炮率先開火，壹尊尊黝黑的炮筒發出震天的怒吼，壹輪炮雨過後，燕軍前鋒陣列中飛快跑出壹列背著長方形木盒子的士兵，手執盾牌壹路跑到城墻根前，守城將士的弓箭傾泄在他們身上卻毫無作用。
　　背著木頭盒子的燕軍士兵到達城墻下面後，壹低頭便點燃了盒子旁的引線，唰唰唰壹陣巨響，盒子裏的三排小木窗口忽然噴出無數道火舌，壹發發小鐵彈夾著淒厲的尖嘯聲射向城墻，守軍將士壹時不察，城墻垛口的第壹排將士紛紛中彈倒地，慘叫聲此起彼伏。
　　這是明朝初年最犀利的火器，其原理如同前世的車載火箭炮壹樣，這種火器有壹個很貼切的名字，叫“壹窩蜂”。
　　這種火器威力巨大，就像隨身攜帶了三排小炮壹樣，不過它有個缺點，那就是充填彈藥很麻煩，壹個盒子只能裝三排彈藥，打完以後再充耗時良久，基本跟壹次性的火器差不多的概念，朱棣北征蒙古時便使用過這種火器，效果很顯著，這次攻打濟南城，朱棣幹脆也將它派上了用場。
　　蕭凡見狀大驚，他想不到明朝居然有如此厲害先進的火器，燕軍如果大量裝備這東西，在壹窩蜂的掩護下，燕軍再用梯子登城，濟南怎麽可能守得住？守軍將士連頭都不敢冒，只能任由燕軍爬上城墻，在城墻的馬道上展開白刃戰，那時濟南就危險了……
　　蕭凡震驚之時，無數燕軍扛著梯子嚎叫著沖上前來，像壹道黑色的洪流，瞬間覆蓋了壹切陸地。
　　曹毅濃眉壹掀，拔劍前指，大喝道：“弓箭，上！”
　　北城墻的馬道上，壹排箭手默然無聲上前，搭弓，拉弦。
　　“放！”
　　嗡的壹聲悶響，蝗蟲般的箭雨傾泄而下，無數燕軍士兵倒地哀嚎。
　　戰爭是殘忍的，攻方或守方都在呼吸間飛快的消耗著生命，刀兵與鮮血交織成壹幅慘烈如地獄般的景象，殘臂斷肢散落在戰場的每個角落，如山般堆積的屍體叢中，壹條條鮮血匯成的河流緩緩凝聚，涓涓流入清澈的護城河中。
　　嗖嗖嗖！
　　燕軍又壹列背著木盒子的士兵奔上前，低頭，點燃引線，壹窩蜂的鐵彈無情的泄向城墻垛口，隨著守軍慘叫著倒地，扛著梯子的燕軍士兵再次沖上前，第二波攻城開始了。
　　蕭凡目註這壹切，眉梢不住的跳動。
　　“這樣下去不行，濟南危險！”蕭凡意識到其中的危機。
　　先進的武器能摧毀壹切建築，城墻也不例外，燕軍的新式武器讓蕭凡感覺不妙，如果這樣守下去的話，濟南城被破是遲早的事。
　　城墻上的士兵都投入了戰鬥，倒下壹個，很快便有另壹個揮舞著兵器補充上去。
　　蕭凡壹扭頭，愕然看見山東布政使鐵鉉站在他身旁，正壹臉激昂的瞧著眼前的戰況。
　　“妳怎麽上來了？妳不是文官嗎？”蕭凡好奇的問鐵鉉。
　　鐵鉉壹梗脖子，凜然道：“忠君報國何分武將文官？下官為何不能上來？”
　　蕭凡豎了豎大拇指：“有種！”
　　壹見鐵鉉，蕭凡腦中靈光壹閃，他忽然想到前世歷史中壹個很著名的橋段，這個橋段發生在朱棣造反，正好也在濟南，發明這個橋段的人，正是這位山東布政使鐵鉉。
　　不知道這壹世能不能用上這個橋段，不管怎樣，還是應該試壹試。
　　“鐵大人，有空嗎？”蕭凡問了壹句廢話。
　　“蕭大人請吃飯？”鐵鉉是個很隨和的人。
　　“吃飯暫時不必，有件事想請鐵大人辦壹下。”
　　“大人盡管吩咐。”
　　蕭凡嘿嘿壹笑，湊在鐵鉉耳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鐵鉉壹頭霧水瞧著他。
　　“快去辦，別問原因，等會兒妳就知道了。”
　　攻城如火如荼之時，濟南城頭晃晃悠悠忽然出現了壹面碩大的白底黑邊大旗，旗上繡著幾個碩大無比的金字：“大明太祖高皇帝，洪武朱諱元璋之牌位”。
　　字體非常大，數裏之外都能看見，迎著凜冽的罡風徐徐飄揚。
　　遠在中軍的朱棣見旗大驚失色，不假思索大聲喝道：“鳴金收兵！馬上撤退！任何人不準亮刀兵，違者斬！”
　　嘩！
　　隨著金鐵尖銳的敲擊聲，燕軍士兵如潮水般退卻。
　　朱棣擦了擦滿腦門的冷汗，盯著城頭那面旗幟，心中震驚無法形容。
　　“蕭凡，妳……好卑鄙！”朱棣咬牙切齒，瞋目裂眥怒道。
　　眾所周知，朱棣起兵名曰“靖難”，他號稱是奉洪武先帝遺旨，有了這個招牌，大義名分勉強能站住腳，天下士子和百姓只道是皇族家事，縱有不滿也不便多說什麽。
　　但是蕭凡太惡毒了，居然當著燕軍十余萬人的面打出朱元璋的廟號和牌位，在這個時代，孝道是治天下的根本，妳朱棣既然打著為洪武帝清新君之側的旗號，那麽現在妳老爹的牌位立在濟南的城頭，妳還敢打濟南城麽？古時孝道的規矩很嚴明，對著已故父親的牌位亮兵刃是大不敬，簡直可以算得上萬惡之首了，天下士子若知道朱棣在父親牌位前仍然不管不顧的攻打濟南城，那麽就算朱棣將來登上皇位，也必然被士子們口誅筆伐，根本沒人會承認他的天子地位。
　　這件事情太嚴重，以至於朱棣看到朱元璋的牌位後，第壹反應便是撤軍息兵，甚至不敢在牌位前亮兵刃。
　　孝之壹字，在天下人心中占據多大的分量，由此可見壹斑。
　　於是，蕭凡占了大便宜。
　　站在濟南城頭朱元璋的牌位前，蕭凡仰天大笑，笑聲壹頓，隨即厲聲大喝道：“朱棣，太祖高皇帝牌位在前，妳還不上前叩拜？妳想讓天下人都知道妳是個不孝之子嗎？”
　　朱棣面孔狠狠抽搐幾下，壹咬牙，便待上前。
　　壹旁的道衍拉住朱棣，急道：“王爺，不能拜！妳若壹拜，三軍將士的士氣壹瀉千裏，濟南不可圖也！”
　　朱棣面無表情道：“今日我若不拜，京師皇位我更不可圖！”
　　說罷，朱棣忍住滿腔屈辱，整了整衣冠，上前推金山，倒玉柱，當著十余萬燕軍將士的面，伏地叩拜，大聲道：“兒臣，皇四子，燕王朱棣，拜於父皇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