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江山

知白

歷史軍事

家積貧則苦,國積貧則弱,家苦國弱,民何以生? 盛世文明興,亂世野蠻起,好在這中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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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千三百二十六章 害怕的不是那些

不讓江山 by 知白

2022-2-10 19:46

  深夜。
  為了防止手下的士兵大規模的潰逃,姚之遠親自帶隊巡視。
  可是當他下令親兵營整隊的時候,發現親兵營居然也少了幾個人。
  姚之遠本想發火,可是看到親兵們都在看著他,那壹雙雙眼睛裏,似乎都有很復雜的意味,姚之遠又忍了下來。
  按照軍律來說,逃兵不容赦免,可是在這樣壹個幻境下,姚之遠又沒辦法真的把怒火發泄在留下的親兵身上。
  因為走了的人而朝著留下的人發怒,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事。
  “跟我去巡視吧。”
  姚之遠緩緩吐出壹口氣,轉身邁步前行。
  他也是臨兵多年的人,有著不敗的戰紀,在蜀州軍中是不少人心中的敬仰。
  他和其他大部分將軍們都不壹樣,因為他是寒苦出身,靠自己本事壹步壹步打拼到了這個地步。
  而所有的士兵們,都和他是壹樣的人。
  在蜀州軍中,那些士兵們看到他,想到他,就覺得自己從軍是有前途的。
  姚之遠也知道,在這支隊伍裏,士兵們對他都很敬仰,也都很服從。
  然而不畏懼戰爭的士兵們,卻在這壹刻畏懼了鬼神之力。
  也許,這不僅僅是姚之遠的隊伍在戰前沒有想到的事,也是李叱都沒有想到的事。
  當年大楚太祖開國皇帝,和另壹位梟雄爭奪天下。
  壹個已經徹底占據江南,壹個雄踞北方,兩方勢力不相上下。
  可是另壹方也是從南往北打過去的隊伍,老兵多數都是江南人。
  決戰之際,原本楚國太祖皇帝就已經占據優勢,將他的對手殘余兵力合圍。
  又在當夜,讓手下人壹遍壹遍的唱起江南民謠,誰又能想到,就是這些家鄉的歌兒,瓦解了那些勇士最後的鬥誌。
  那天夜裏,太祖皇帝唯壹的對手,眼睜睜看著自己手下的人趁夜逃走,卻無能為力。
  此時此刻,想起來這件事,姚之遠心裏就無比的壓抑。
  他從很早之前就知道,戰場上的勝負,有些時候不僅僅是取決於正面交手。
  可是他沒有準備好,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巡視到前山的時候,後山的隊伍在潰散,有壹個人跑了,就有更多的人追上去。
  他巡視到後山的時候,前山的士兵也開始逃走,隊伍散亂的格外嚴重。
  當天亮的時候,壹夜沒有睡的姚之遠站在秀山的最高處往下看,臉色淒然。
  他壹夜沒睡,也殺了壹些人,可殺人並不能阻止什麽。
  “將軍……”
  壹名校尉走到姚之遠身邊,語氣很沈重地說道:“剛剛清點過,超過……超過半數的人下山去了。”
  “不過……”
  這校尉連忙補充了壹句:“不過,沒有多少人是去投敵的。”
  姚之遠苦笑。
  又有什麽區別呢?
  剩下的隊伍還有四五千人左右,逃走的人其實不止半數,而是有三分之二那麽多。
  就在這時候,山下響起了寧軍的號角聲,姚之遠舉起千裏眼,看到了寧軍的隊伍正在朝著山下壓過來。
  然後他看到了寧軍隊伍往兩邊分開,壹隊騎兵從其中傳過來。
  看那面大大的旗幟,姚之遠知道是寧王李叱親自到了山下。
  不多時,他看到那個身穿黑色道袍的人,又壹次朝著山上走來。
  在這壹刻,姚之遠的怒意終於壓不住了,他伸手將長刀抽出來,大步朝著那道人迎過去。
  距離蜀州軍第壹道防線大概幾十丈距離,那個黑袍道人再次停下來。
  姚之遠抓著長刀,從壕溝裏直接越出去,腳步越來越快,殺意越來越重。
  “姚將軍,妳以為妳手下的士兵們,是害怕神鬼之力嗎?是害怕天意神罰嗎?是害怕那些野獸毒蟲嗎?!”
  因為連續三問,姚之遠疾沖的腳步隨即停了下來。
  黑袍道人看著姚之遠,那雙鐵面後邊的眼睛,仿佛洞穿了姚之遠的心壹樣。
  “如果妳真的以為,妳手下的士兵們是害怕這些才逃走的,那麽妳也真的不配做他們的將軍。”
  姚之遠聽到這句話後怒道:“妳們裝神弄鬼罷了,嚇不住我,也嚇不住留在這裏的人!”
  黑袍道人像是輕輕嘆了口氣。
  “妳還是不明白啊。”
  他看著姚之遠說道:“妳的士兵們,害怕的並不是裝神弄鬼,他們害怕的是打仗。”
  姚之遠的臉色驟然壹變。
  黑袍道人說道:“妳是將軍,妳也許渴望打仗來證明自己,可是妳的士兵們會和妳壹樣的想法嗎?用他們的死,來證明妳很強?”
  姚之遠下意識地說道:“守護家園,是軍人的天職!”
  黑袍道人擡起手把長袍上連著的帽子往後摘下,然後又把臉上的鐵面摘掉了。
  在這壹刻,姚之遠看清楚了那張臉。
  “我是李叱。”
  李叱這四個字壹出口,把姚之遠確實嚇了壹跳,以至於姚之遠下意識的後退了壹步。
  李叱道:“我要做的事,就是讓中原再也沒有戰亂,讓天下百姓都安居樂業,妳現在所說的軍人天職是守護家園,我比妳懂。”
  “當黑武人南下的時候,是我帶著人在北疆死守,妳現在要守護的家園,我替妳守護過了。”
  李叱看向姚之遠的眼睛:“妳如實回答我,裴旗可以讓中原再無戰事嗎?裴旗可以讓中原傲立當世嗎?”
  “如果妳認為裴旗可以做到,而妳是在守護著裴旗的這種誌向,那麽可以做好決戰的準備了。”
  “如果妳覺得裴旗做不到,那麽就請妳安安靜靜的想壹想,妳現在打的這壹仗,阻止的又是什麽。”
  李叱道:“我再多給妳半天的時間思考,正午之後,若妳山頂撤下戰旗,我會下令打開合圍放妳們離開,如果正午之後妳們的戰旗還在,明天的這個時候,我會在秀山上為妳和妳手下的兄弟們,在這秀山造壹片土墳。”
  說完這句話後,李叱轉身回去。
  姚之遠站在那好久都沒有動,其實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麽都沒有去想。
  然而這種亂糟糟的,正是他的動搖。
  茫然的甚至是有些麻木的走回到隊伍裏,姚之遠的動作都顯得有些機械。
  他腦海裏來來回回的重復著壹句話……明天這秀山上,會滿是土墳。
  第壹次,姚之遠產生了壹種要不要問壹問士兵們,這壹仗他們想打不想打的沖動。
  可是他深知,作為領兵的將軍,當他出現這個念頭的時候,就已是背叛。
  “將軍?”
  手下人輕輕叫了他壹聲。
  姚之遠回過神來,往四周掃視了壹圈,士兵們都在看著他。
  “如果……如果妳們有的選,妳們願意留下來跟我打這壹仗,還是離開?”
  他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結果是……沒有人回答。
  而這,恰恰就是答案。
  如果絕大部分人都願意留下來死戰的話,他們會大聲的告訴姚之遠。
  正因為他們不願意,但他們又不敢說,所以才會選擇沈默。
  姚之遠重重的吐出壹口氣,他在高坡上坐下來,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卻顯得那麽疲憊。
  就好像剛剛聽寧王李叱說那壹番話,就耗盡了他的力氣。
  “走吧。”
  姚之遠忽然大聲喊了壹句。
  “不願意留下來的人,現在就可以走了,妳們下山的時候不會被寧軍阻攔,寧王會放妳們離開。”
  他說完這句話後,四周很長壹段時間內都很安靜,安靜的讓人覺得可怕。
  不知道過了多久,壹名年輕的士兵把手裏的長刀放在地上,然後跪下來朝著姚之遠重重的磕了幾個頭。
  “將軍,對不起。”
  磕完頭之後,這士兵轉身朝著山下走去。
  有了第壹個就有第二個,他們接二連三的放下兵器,學著第壹個士兵的樣子給姚之遠磕頭,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壹刻姚之遠相信了李叱的話……士兵們不是害怕什麽神仙鬼怪,不是害怕什麽狗扯的天道。
  他們只是不想打仗。
  大楚已經亂了十幾二年,打累了,也打怕了。
  士兵們很快就下山去了,猶豫不決的時間,遠遠的要長於他們下山的時間。
  壹旦做出決定後,行動的速度就會變得很快。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也許快到了寧王李叱給出的期限,距離正午已經很近很近了。
  姚之遠緩緩吐出壹口氣,這才註意到,留在他身邊的,都是他親兵營的人。
  有的人選擇了離開,有的人選擇了忠誠。
  可是都加起來,也只剩下幾百個人了,憑他們怎麽可能擋得住數十萬寧軍?
  這裏,這座山,姚之遠剛剛登上山頂的時候曾經在心中發誓,他要在這讓寧軍付出慘烈的代價。
  然而代價就是……他手下的壹萬多人沒有陣亡者,只有放棄的人。
  “妳們……不怕死嗎?”
  姚之遠問。
  親兵們看著他,壹雙雙眼睛裏,是對這種情分的堅定的守護。
  “將軍在哪兒,我們在哪兒。”
  “進親兵營的第壹天我們就都發過誓,和將軍共存亡。”
  聽到這些話,姚之遠忍不住笑了起來。
  “謝謝妳們……”
  姚之遠緩了壹口氣後說道:“妳們都是我最在乎的人,我連其他人都可以放走,我又怎麽舍得讓妳們陪我壹起死?”
  他回頭看了壹眼山頂上飄揚著的那面戰旗,那還是楚國府兵的戰旗。
  “楚國都沒了……”
  姚之遠走上高處,親手把那面戰旗放了下來,然後疊好,放在壹邊。
  他後退兩步,朝著天下已經為數不多的楚軍戰旗行了壹個軍禮。
  “妳們下山去吧,各自回家,以後就不要當兵了,回到家裏之後,好好的做個可以撐起來家的男人,要做壹個好兒子,也做好壹位好父親。”
  姚之遠朝著士兵們抱拳,他的親兵們也向他行軍禮。
  “從今天開始,我們不再是軍人了。”
  姚之遠把鐵盔摘下來,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過家了。
  不知道家人是否還都安好健在,不知道他回去之後,還能不能認得出來。
  記得以前還是士兵的時候,還經常寫信回家,可是做了將軍後,只有偶爾會念及家裏。
  他長長的吐出壹口氣。
  然後朝著山下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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