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二十二章 其實什麽都做不到

　　壹群從寧軍大營裏出來的左武衛士兵，出了營門後全都下意識的回頭看了壹眼，每個人看起來都很沈重。
　　這不是他們的營地，回頭看那壹眼也不是眷戀，而是在尋找。
　　他們此時此刻像是突然失去了爹娘的孩子壹樣，都那麽的茫然，那麽的無助。
　　趙傳流趙將軍說的沒錯，寧王沒有難為他們這些已經投降的兵，他們願意脫去軍服回家去，那就準許他們回家去。
　　陸陸續續的，基本上全都走了，有的人走的很快，有的人似乎在等什麽，大概是想送送武親王，大概是想等壹個能陪伴的人，或者是能做主的人。
　　可是又聽說，壹早武王妃就帶著武親王的屍體離開了，走的時候天都還沒亮。
　　這群漢子們把視線從寧軍大營裏收回來，眾人加快腳步離開。
　　“妳們有人看到趙將軍了嗎？”
　　其中壹人忽然問了壹句。
　　眾人全都搖頭，從前日投降到現在，誰都沒有見過趙傳流的身影。
　　“大概是隨武王妃壹起走了。”
　　“這個家夥，說投降就投降了，雖然也不怪他，他是為我們著想，可是投降之後連個面都不露就走了，有些不仗義。”
　　“其實我們都知道是怎麽回事，誰會真的怪趙將軍，現在大家都想找個主心骨，卻連人都不見。”
　　其中壹個很年輕的小夥子嘆了口氣：“我昨天夜裏壹夜沒睡，天沒亮的時候我是看著武王妃離開寧軍營地的，其中沒有趙將軍，只有武王妃的那些護衛。”
　　“那……趙傳流他莫不是留在寧軍中了？”
　　有人腳步停下來，看向眾人說了這樣壹句。
　　眾人恍然。
　　“怪不得從投降開始就沒有見過他，之前不是有人說，他是直接去見了寧軍的大將軍唐匹敵，大概是去邀功請賞了吧。”
　　“是啊，他帶著左武衛投降了，對於寧軍來說這真的是大功壹件，給他個將軍做也不是什麽問題。”
　　“咱們被遣散了，該滾蛋就滾蛋，他還是將軍，還是吃香的喝辣的。”
　　眾人說到此處，有人忍不住就開始罵街了，越罵越難聽。
　　就這樣壹邊聊著壹邊趕路，走出去大概能有四五十裏，眾人全都停了下來。
　　前邊路邊有壹群人圍在那，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從裝束上來分辨都是左武衛的人。
　　他們立刻跑過去，到近前才發現那路邊的樹上吊著壹具屍體……他們剛才罵了壹路的趙將軍，吊死在這樹上了。
　　屍體掛在那，慢慢的，慢慢的轉著。
　　眾人全都看著，壹時之間沒人說話。
　　良久之後，壹個年紀看起來已有五十歲上下的老兵過去，費力的把趙傳流的屍體抱起來往上托，見到他動了，壹群人這才醒悟過來，連忙上前幫忙把趙傳流的屍體放了下來。
　　“趙將軍千古……”
　　那個老兵朝著趙傳流的屍體俯身壹拜。
　　不久之後，這些人散去，那棵樹下多了壹座黃土新墳。
　　有人用撿來的木板插在墳前，那木板上是歪歪斜斜的用石頭在木板上劃出來的字。
　　左武衛將軍趙傳流之墓。
　　他們絕大部分人都沒有讀過書，寫不出什麽漂亮的墓誌銘，能寫出來這壹行字就已經不容易。
　　什麽規範不規範，什麽標準不標準，能留個名字就還不錯了。
　　後邊有路過的人看到這裏的新墳，駐足停留，然後就是壹聲嘆息。
　　他們走了，又有人來，壹個年輕人看到那墓碑上的字，立刻就火往上沖。
　　上前壹腳把墓碑踹翻：“這個投降的狗東西死了？就算是死了，有什麽臉面立碑！”
　　若不是其他人拉著他，他能把這座才埋的新墳給刨了。
　　到中午的時候，左武衛離營的人已經走沒了，這條路上沒有了絡繹不絕的人群。
　　大概又過了壹刻左右，壹支寧軍騎兵從遠處過來，為首的是夏侯琢，他趕往前邊寧軍營地，那裏的寧軍還在和雍州軍對峙。
　　路過那墳包的時候夏侯琢下意識看了壹眼，見木牌躺在墳包遠處，夏侯琢勒住戰馬。
　　他下馬過去，撿起來那木板看了看，把木板重新插回墳包前邊，手在木板上輕輕拍了拍……
　　寧軍前線大營。
　　唐匹敵知道李叱太難過，所以把李叱留在後邊營地裏了，他接手指揮。
　　雍州軍大概也已經看出來左武衛戰敗，因為寧軍從北邊陸陸續續的支援過來，已經在雍州軍對面形成了大量的兵力集結。
　　所以韓飛豹不得不思考壹下，此時如果再打的話，到底是有用還是沒用，是有所得還是有所失。
　　“報。”
　　斥候從外邊進來，俯身對唐匹敵說道：“雍州軍後隊有塵煙起，推測他們可能要退兵。”
　　唐匹敵應了壹聲，帶著手下的將軍們出大營，他要親自去看看才行。
　　剛出門就看到夏侯琢到了，於是就壹起往前邊過去，壹邊走壹邊聊。
　　“當家的怎麽樣？”
　　唐匹敵問。
　　夏侯琢搖了搖頭：“看起來沒事，很平靜，安安靜靜的壹個人坐著，可我看得出來他只是不想讓別人擔心他……羅將軍的死，他壹時半會兒緩不過來。”
　　唐匹敵道：“這件事歸根結底怪我，明知道羅境那麽恨武親王，就不該把他調來，是我想的太多，怕不調他來會被他記恨。”
　　夏侯琢再次搖頭，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等他們到了前邊的時候，能明顯看到雍州軍後隊確實有動作，塵土飛起來那麽高，必然是大量兵馬調動。
　　“真的要走了？”
　　夏侯琢看向唐匹敵。
　　唐匹敵：“韓飛豹現在要走，我們攔不住，而且他倒是希望我們追，我們防守，他沒有任何機會，我們追，他反而有機會打好這壹戰。”
　　夏侯琢道：“後隊兵馬調動，大概是先退後設置防禦，然後前軍再退，等到前軍退到遠處再設置防禦，後軍再撤，如此交替掩護，這個韓飛豹用兵倒是很有章法。”
　　唐匹敵點了點頭：“韓飛豹現在沒把握，我們其實也沒多大把握，剛剛打完那樣壹場惡戰，將士們都很累。”
　　夏侯琢嘆道：“韓飛豹只是運氣稍稍差了那麽壹點，如果他的雍州軍能早到壹天，後果不堪設想。”
　　若韓飛豹的雍州軍正好趕上沈珊瑚的隊伍和武王妃的隊伍交戰，他數十萬大軍縱然遠來疲憊，可只需往前壹沖，就能把沈珊瑚和武王妃的隊伍全都沖散。
　　到時候順勢往北猛攻，就能把寧軍用於封堵武親王的防線沖開。
　　真要是那樣的話，這壹戰會是個什麽樣子，誰能說得清楚？
　　韓飛豹只差了那壹天而已。
　　氣運壹事，說不清楚。
　　有些聯盟不需要提前有什麽串謀，就比如這壹戰，若韓飛豹沖破防線，武親王管他是誰，壹定會拼盡全力與他配合，先把寧軍的包夾打開了再說。
　　而且毫無疑問的是，只要武親王脫困，他立刻就會和韓飛豹聯盟，這也是韓飛豹很樂意看到的局面。
　　“讓他退走吧。”
　　唐匹敵輕輕吐出壹口氣：“順勢壓著他退，他退我們就跟，他停我們也停，把握好距離，讓他們先去打大興城也好。”
　　夏侯琢嗯了壹聲：“這事我來指揮吧，妳這些日子也太累了，回去好好歇歇。”
　　唐匹敵點了點頭：“那就都交給妳了。”
　　就這樣，原本以為會接上的惡戰根本就沒有打起來，韓飛豹不會在左武衛已經全軍覆沒之後，再猛攻寧軍。
　　他是要爭天下的，此時把兵力全都消耗掉，他就算是能贏，壹回頭，就會被關亭候按著打。
　　關亭候不敢來打寧王，難道還不敢打他？
　　壹個半月後，雍州軍已經撤退到了距離大興城不到二百裏的地方，但韓飛豹顯然沒打算就這麽攻打大興城。
　　他下令雍州軍四散出去搶奪糧草物資，趁著寧軍和關亭候的隊伍沒有靠近，先把糧草都搶了再說。
　　大興城。
　　皇帝楊競坐在世元宮東書房裏，往外看著即將落下去的太陽，陽光灑在他臉上，把他的臉照的有些發紅。
　　眼睛也有些發紅。
　　“王妃怎麽樣？”
　　皇帝輕輕問了壹句。
　　小太監袁英回答道：“派去問的人回來說，王妃正在準備武王後事，說……說看起來人蒼老了許多，精神也很差，但事事都要親力親為，不許別人插手。”
　　皇帝心裏壹疼。
　　片刻後，皇帝緩緩吐出壹口氣：“傳旨下去，今天是王叔回都城的第壹天，今夜朕要去守靈，朝中文武官員，都要去跪守。”
　　“是！”
　　袁英連忙應了壹聲，轉身跑出去傳旨。
　　皇帝吩咐人給他更衣，換上了壹身雪白的孝服，邁步走出東書房，壹出門身子就搖晃了壹下。
　　他定了定神，腦袋裏暈的厲害，不想被下面人看出來什麽，停頓片刻後他繼續邁步，才走了三五步，腿壹軟就撲倒在地。
　　這壹下，把壹群太監和侍衛嚇壞了，紛紛上前。
　　太醫看過之後，勸皇帝要休息，可皇帝卻沒有答應，讓人扶著他去武王府。
　　他說……朕以後可能會有很長時間休息，現在就不休息了。
　　上了馬車，皇帝坐在那，看著車窗外百姓們在大街上走過，看著那些愁容慘淡的面容，皇帝忽然就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大楚……完了。”
　　皇帝把車窗放下來，閉著眼睛坐在那，無聲落淚。
　　他悲哀於武親王的死，更悲哀於大楚將滅，皇帝坐在那想著，自己即位以來，每天都那麽辛苦，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時至今日，又還能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