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守宮監

　　初八，淩晨。
　　鎬京皇城西北角，與天子日常讀書、辦公的含章殿壹墻之隔，是壹座極大的甕城。
　　甕城圈起了將近兩千畝地，其中重重宮殿通體漆黑，宛如鐵鑄，氣勢雄渾猶如鐵壁雄關，氣息獰殺好似地獄魔窟。
　　偌大的壹片建築，壹眼望去，就連壹根草、壹棵樹都找不到，壹座座獨體的宮殿之間，全都是三尺見方的巨石鋪成的光潔地面，石縫之間滲以鐵汁，真個密不透風，防禦堅固到了極點。
　　甕城僅在正西面，有壹座城門出入口。
　　高只有兩丈許，寬三丈的城門，和高達百丈的城墻相比，顯得無比逼仄，讓人感到無比的壓抑。
　　盧仚站在街口，隔著壹個數十畝大小的廣場，對面就是那狹窄的城門。
　　盧仚眸子裏青光流轉，看清了城門上方小小的黑鐵匾額，上面有三個刀劈斧剁般氣息淩厲的大字——‘守宮監’。
　　天色將亮未亮，遠處有巡城禁衛的腳步聲、鎧甲摩擦聲傳來。
　　正是壹天人最困頓的時刻，街道上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沈重的喘息聲，以及刻意壓制的咒罵聲。
　　三條人影踉蹌著，順著南面的街道狂奔而來。
　　他們每壹步邁出，都向前奔出七八丈遠，衣角帶動空氣，發出急促的破風聲。
　　在他們身後，數十道身穿黑衣，上半身穿著犀牛皮軟甲，頭戴鬥笠，系著短披風的精悍人影同樣撒腿狂奔，手中制式的柳葉刀寒光乍閃，更有人手持精巧的短弩。
　　奔跑追逐中，後方的追兵有人突然騰空而起，跳上了街道兩旁的民宅。
　　他們舉起右手，‘嗖嗖’破風聲炸響。
　　這些追兵使用的短弩，全是精鋼鍛造的強力連弩，小小的弩弓壹發三矢，十幾人同時發射，數十支半尺不到點，形如柳葉的精鋼箭矢帶著刺耳的嘯聲破空攢射，直擊前方逃跑的三人。
　　三人齊聲咒罵，三條造型奇異的蠍尾長鞭蕩起，三團黑色光影伴隨著沈悶的破風聲，擊打在了弩矢上。
　　數十支弩矢四散炸開，三人中落後的壹人突然壹個踉蹌，嘶聲咒罵了起來。
　　“司寇臺的狗腿子，爺爺入妳們奶奶！”
　　盧仚雙手揣在袖子裏，將身體往街口縮了縮。
　　司寇臺，大胤武朝大司寇執掌的官府衙門，專責緝捕不法之輩，彈壓強梁豪橫。
　　總之這麽說，司寇臺只辦大案子，普通的小偷小摸、殺人放火，他們懶得搭理。
　　能夠被司寇臺追殺的人。
　　尤其是，能夠在鎬京皇城外被司寇臺大張旗鼓追殺的人。
　　基本上可以確保，都是壹群殺千刀的、死有余辜的混蛋。
　　大聲咒罵的那人，小腿被弩矢命中，速度驟然慢了下來。
　　他單腿跳動著向前掙紮了幾步，眼看著小腿上血流如註，在街面上拉出了長長壹條血印子。
　　他的兩名同伴同時壹聲唿哨，猛地向前加速，將自己的同伴丟在了後面。
　　後方司寇臺的追兵如風壹樣卷過，四名手持長刀的司寇臺所屬輕聲呵斥著，朝著小腿中箭的男子圍了上去。
　　刀光壹陣亂閃，司寇臺所屬配合默契，中箭男子行動不便，三兩下就被打掉了手中長鞭，身上挨了十七八刀，哭喊連連的倒在了地上。
　　也就是幾個呼吸間，另外兩個奔逃的人，已經跑過了長街，跑過了小廣場，壹路竄到了守宮監的城門前，其中壹人飛起壹腳，重重的踹在了守宮監的城門上。
　　‘轟’的壹聲大響。
　　守宮監的城門口正上方，離地五六丈的高度，點點火光閃爍，城墻上的金屬燈架上，壹排百多盞極大的牛油燈盞猛地亮起，明亮燈光照得守宮監門前的小廣場壹片雪亮。
　　‘哢哢’機括聲響起，就在離地六七丈的高度，城墻上壹扇扇金屬暗門開啟，露出了壹個個壹尺寬的射擊孔。
　　近百名身披鐵甲，手持強弩的精悍甲士面無表情的從射擊孔後露出了上半身，手中強弩指向了剛剛跑到小廣場中間位置的司寇臺所屬。
　　“止！”
　　壹名頭戴鬥笠，身上隱有血跡的司寇臺所屬猛地舉起左手，用力握拳，呵斥了壹聲。
　　數十名司寇臺所屬同時停下了腳步。
　　他們壹字兒排開，站在小廣場上，擡頭看著射擊孔後的那些甲士。
　　“我，司寇臺鐵千軍，奉命追捕江洋大盜三尾黑蠍兄弟三人，還請諸位行個方便。”
　　‘咕咚’聲中，逃到守宮監門前的兩個漢子同時跪倒在地，朝著緊閉的守宮監大門重重的磕了壹個頭：“我們兄弟三人，誠心加入守宮監，願為門下走狗，為監公賣命！”
　　“規矩，我們懂！”
　　兩個漢子幾乎撕心裂肺的嘶吼著。
　　司寇臺所屬中，幾個漢子猛地踏前了兩步。
　　城墻內，射擊孔中，沈重的弓弦聲炸響，幾根壹尺半長純鋼弩矢破空襲來，重重的落在了幾個司寇臺所屬的腳尖前。
　　弩矢的力道太大，青石鋪成的地面被弩矢硬生生射透了兩寸，弩矢深深紮在石板中，弩矢震蕩，發出‘嗡嗡’的悶響。
　　鐵千軍呵斥了壹聲，幾個沖上前的漢子咬著牙，不甘願的後退了兩步。
　　‘嘎嘎嘎’，刺耳的門軸摩擦聲響起，鐵木包鋼，厚達二尺的守宮監城門開啟，壹名穿著青色錦衣，手持拂塵，生得面白無須、小鼻子小眼的小太監‘咯咯’笑著，在壹大群人的簇擁下快步小跑了出來。
　　小太監身後，那些白衣男子盡是壹身白色錦袍，袍袖上繡了三爪守宮（壁虎）的紋樣，頭戴四方黑帽，腳踏厚底黑靴，腰間紮著壹寸寬的黑皮帶，佩著三尺六寸長的雁翎刀。
　　有些白衣男子的腰間，還掛著鐵鏈、鐐銬等物。
　　還有十幾名白衣男子的身後，背著重弩強弓，腰間佩著箭壺。
　　盧仚還看到，殿後的幾個白衣男子，他們除了佩刀，居然還手持丈八馬槊、鎏金虎頭槍、青銅狼牙棒等重兵器。
　　和守宮監所屬相比，司寇臺這數十條漢子，精悍、精銳，宛如壹支令行禁止的軍隊。
　　而這守宮監的下屬嘛。
　　他們每個人的氣息都很強悍，都很淩厲，甚至很多人身上煞氣隱隱，壹個個都是虎狼之輩，但是相互之間毫無默契可言，妳說他們是壹群‘烏合之眾’倒也沒錯。
　　小太監沒搭理跪在地上的兄弟兩個，他揮動著拂塵，搖搖擺擺的來到了鐵千軍面前，笑嘻嘻的用拂塵拍了拍鐵千軍的肩膀。
　　“得了，這兒的事情，咱家接手了。”
　　“去吧，去吧，別自討沒趣！”
　　鐵千軍咬牙，‘嘎嘣’咬牙聲，連在後面的盧仚都聽得清清楚楚。
　　小太監猛地退後了兩步，他大驚小怪的叫道：“唉喲？妳還想打人？”
　　更高處，足有百丈高的城墻上方，更多的燈籠火把亮起，更多的鐵甲甲士從城墻垛兒上探出了頭來。
　　百丈高的城墻，放平了幾乎有壹裏地，尋常人走都要走上許久。
　　這麽高的高度，普通人想看清上面的人長什麽模樣都艱難。
　　這麽高的城墻，從上面丟壹顆雞蛋下來都能打死人。
　　弓弦聲響起，城墻上的甲士拉開了強弓，架起了硬弩。
　　鐵千軍的面皮白了壹白，他咬牙道：“好，我們……走！”
　　小太監猛地搶上前兩步，壹把抓住了鐵千軍的肩膀：“哎，還有壹個人，留下。留下他，或者妳們壹起留下！”
　　鐵千軍的身體劇烈的哆嗦了壹下，他咬著牙冷聲道：“他們是殺人無算，禍害了無數百姓的惡徒！”
　　小太監沒說話，他只是飛起壹掌，壹耳光抽在了鐵千軍的臉上。
　　‘啪’！
　　小太監的耳光沒什麽力道，但是這壹耳光侮辱性質極重。
　　鐵千軍身邊幾名司寇臺所屬憤然拔刀。
　　箭矢落下，勢如奔雷，幾名拔刀的司寇臺所屬，每人都是右肩中箭，箭矢力道極大，幾人身上的犀牛皮軟甲擋不住箭矢，被箭矢入口三寸，箭頭穿透了肩膀。
　　幾個司寇臺所屬痛呼，連退好幾步！
　　小太監笑看著鐵千軍，慢悠悠的說道：“妳們敢動守宮監的人，妳們想造反不成？”
　　鐵千軍咳嗽了壹聲，沈默壹會兒，艱難的向小太監鞠躬行了壹禮：“不敢，不敢，我司寇臺所屬，壹心壹意忠心朝廷，不敢。”
　　舉起左手，鐵千軍輕輕壹揮：“放人，我們，回去……三尾黑蠍的案子，算是結了。回頭，把案卷遞交守宮監就是。”
　　司寇臺所屬身上的銳氣瞬間蕩然無存，他們壹個個低下頭，歸刀還鞘，有氣無力的跟著鐵千軍，壹步壹步的離開。
　　那剛剛挨了十幾刀，小腿上箭傷還在流血的漢子‘哈哈哈’狂笑著，艱難的掙紮起來，壹步壹步的朝著守宮監的大門走來。
　　“大哥，二哥，我們以後，也算是吃上皇糧了！”
　　“哈哈，哈哈，司寇臺，還有其他衙門的狗腿子，再也拿我們沒辦法了！”
　　大漢猖狂的笑聲中，盧仚輕輕走出街口，悄無聲息來到了小太監身邊，朝他拱了拱手。
　　“這位小公公，小子盧仚，素聞守宮監求賢若渴，只問實力，不論出身。小子不才，今日是特意來加入守宮監的。”
　　“請問，要辦什麽手續麽？”
　　小太監被突兀出現在身邊的盧仚嚇了壹跳，他猛地退後了兩步，正要放聲呵斥，猛不丁的見到盧仚剛毅陽剛的面龐，以及魁梧挺拔的體型，小太監眼睛頓時驟然壹亮。
　　“喲，我們守宮監，可不是什麽下三濫貨色都收的。”
　　“不過，看妳這身板，像是條好漢子。”
　　“來罷，跟咱家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