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壹十八章 命不該絕

　　李欽載很痛苦，身上各種疼痛，而且感覺全身滾燙，腦子裏如同灌了鉛似的。
　　更痛苦的是自己的五臟六腑，好像全移了位，在腹部以各種扭曲的形式存在著。
　　半夢半醒，迷迷糊糊。
　　努力地睜開眼，見小八嘎跪在床榻前又哭又笑，模樣滿是憔悴。
　　“夫君，夫君！”小八嘎哽咽輕聲喚道。
　　剛看清她的模樣，壹陣困意襲來，李欽載眼皮又沈重了，闔眼再次睡過去。
　　小八嘎見狀大急：“夫君！”
　　壹只纖細的手按在她的肩頭，小八嘎哭泣扭頭，卻是高句麗的女神醫金達妍。
　　“妳夫君受了很重的內傷，發燒昏迷都是正常的，妳莫驚擾他，讓他繼續睡下去。”
　　小八嘎啜泣點頭，從旁邊的木盆裏擰了壹塊冷巾，搭在李欽載滾燙的額頭上。
　　金達妍站在床榻邊，眼神復雜地盯著李欽載的容顏，輕輕嘆氣。
　　這個男人是真狠啊，區區五千兵馬，竟然擋住兩萬鐵騎壹天壹夜，人都快拼光了，仍然誓死不退。
　　唐人果真驍勇不凡，難怪數十年能打下偌大的疆土，放眼天下，莫能與之敵者。
　　尤其是，他還是唐國的權貴，據說爵封縣公，如此顯赫的大人物，竟也跟普通將士壹樣豁命禦敵，死死堅守在戰場上。
　　金達妍從未見過任何大人物有如此果決不屈，敢於從容赴死的意誌，壹個都沒有。
　　世人都說，擁有的越多就越怕死，在他身上卻好像說不通。
　　似乎在他心裏，還有比權力錢財美色更重要的東西，甚至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他究竟是怎樣的人？
　　金達妍忍不住對李欽載產生了好奇。
　　三天前，當李勣的部曲們帶著她匆匆回到烏骨城的唐軍大營時，看到壹群衣甲襤褸的殘兵圍在帥帳外，壹個個哭得像孩子。
　　金達妍被部曲們幾乎半拖半拽地請進帥帳，看到的便是床榻上奄奄壹息的李欽載。
　　見到他的那壹刻，金達妍的心臟猛地抽搐了壹下。
　　以她行醫多年的經驗，她知道這個男人離鬼門關只差壹步了。
　　全身上下都是傷，胳膊骨折，後背有深深的刀傷，頭破血流，更嚴重的是他的五臟六腑，被狂奔的馬撞擊後，受了很重的內傷。
　　老實說，他的傷勢比當初李勣的更重，更麻煩。
　　金達妍知道部曲們將她請回來的意思，二話不說對李欽載開始治療。
　　過程很麻煩，好幾次李欽載的脈搏都快停了，昏迷中身體也出現了幾次痙攣抽搐，這些都是非常危險的信號。
　　幸運的是，李欽載註定大難不死，因為治好李勣後，他還來不及將金達妍送走。
　　否則若是遲了半天，李欽載根本活不下來。
　　為了救活李欽載，金達妍將畢生的本事都使了出來，整整兩天兩夜沒合眼，用盡了各種手段，才終於將李欽載從鬼門關生生拽了回來。
　　能撿回這條命，連金達妍都不得不承認，其中還有幾許運氣成分，命格稍微差壹點的都挺不過去。
　　被救活後的李欽載又昏迷了壹天壹夜，直到今日才醒來，所謂醒來，也不過是眼睛睜開了壹會兒，隨即很快又睡過去。
　　金達妍倒是徹底放了心，眼睛能睜開，瞳光不發散，說明人已經活下來了，接下來便是漫長的康復過程。
　　見小八嘎跪在床榻邊掩嘴哭泣，不敢發出聲音，金達妍心疼地看著她，幽幽嘆了口氣。
　　停頓片刻，金達妍忍不住低聲問道：“我聽說，妳是被倭國國主送給李欽載的？”
　　小八嘎點頭：“是。”
　　“我還聽說妳在李府當了幾年丫鬟，他把妳丟在後院不聞不問，直到後來唐軍出征，登陸倭國，他才把妳帶上。而他……殺了妳們倭國很多人。”
　　“沒錯。”
　　金達妍不解地道：“按理說，妳們這種關系……妳不應該對他如此用情之深才是，為何？”
　　小八嘎癡癡地盯著沈睡過去的李欽載，幽幽道：“因為他是我的夫君。”
　　金達妍皺眉：“這是什麽理由？”
　　“不必說什麽國仇家恨，那不是我壹個女子能改變的事，甚至，兩國的情勢就連他也無法改變。他盡了最大的能力，保全了我的父王和族人，所以，哪裏還有什麽國仇家恨？”
　　“我和他之間，不過是壹個男人和壹個女人，彼此吸引，彼此恩愛，如此而已。”
　　“穿過虛妄，渡盡劫波，他仍是我值得壹生托付的人，給我壹片樹蔭，護我壹生陰涼。”
　　淚珠止不住地流落，小八嘎癡癡地盯著他那張熟悉的臉，情不自禁地撫了上去。
　　金達妍沈默地看著，眼中若有所思。
　　……
　　李欽載不記得做了多少噩夢。
　　夢裏刀光劍影，處處是袍澤兄弟的慘叫，遍地都是戰死沙場的屍骸，天空都仿佛化為壹片血紅，他站在無邊無盡的血水裏，漫無目的地揮刀，劈刺，怒吼。
　　最終，茫茫四周只剩下他壹人，他已力竭，不知何往。
　　模糊之中，他看到了壹面染血的帥旗，在遠處傲然招展，他終於看到了方向，飛快朝那面染血的帥旗奔去……
　　再次醒來時，李欽載已不知時日。
　　艱難地睜開眼，發現小八嘎趴在床榻邊打盹兒，她的頭發滿是油膩，亂糟糟的不知幾天沒洗了。
　　帳內的角落裏，金達妍壹手撐著桌案，也在打瞌睡。
　　四周很安靜，帳外壹片漆黑，或許是夜晚吧。
　　李欽載顫顫伸出手，撫上小八嘎的頭發，眼裏滿是疼惜。
　　剛碰到她的頭發，小八嘎渾身壹震，飛快擡頭，然後驚喜地拉住了他的手。
　　“夫君！”小八嘎失聲道。
　　聲音驚醒了角落的金達妍。
　　金達妍醒來，快步走到床榻邊，壹手搭上他的脈搏，另壹手翻開他的眼皮。
　　許久後，金達妍舒了口氣，竟難得地朝他露出了笑靨。
　　“妳啊，真是命大。”
　　李欽載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昏迷已久，他的聲帶都好像廢了。
　　努力試了幾次後，李欽載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水……”
　　小八嘎急忙端來壹碗溫水，用小湯勺餵進他的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