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 家事，國事，兒孫事

　　李勣是大唐名將，但如今垂垂老矣，基本處於退休狀態。
　　朝堂上沒有退休制度，以李勣的名望和身份，就算上疏致仕，李治肯定也不會答應，這麽壹顆威力巨大的核彈，怎能讓他退休養老？
　　壹個退休老幹部，子孫大部分在外為官，他的生活其實是很孤獨的。
　　李欽載不止壹次看見李勣蹲在書房外的院子裏，獨自對那株心愛的牡丹念叨著什麽。
　　當英雄老去，鋒芒盡斂，他與別的平凡老頭兒沒什麽區別。
　　或許，只有當他披戴上鎧甲，站在千軍萬馬前，他這柄鋒利的名劍才會從破舊的劍鞘中拔出，散發耀目的光芒。
　　李家眾多子孫中，只有李欽載陪李勣的時光多壹些，李欽載本就是鹹魚性格，李勣也是個退休老頭兒，祖孫倆正好壹對閑人。
　　“妳爹過完年大約不會回潤州了。”李勣捋著白須道。
　　李欽載壹楞：“我爹要調任了嗎？”
　　李勣嗯了壹聲，道：“可能會被調入六部任職，壹來妳爹在潤州任刺史四年余，資歷攢得差不多了，二來，呵，也算是沾了妳這當兒子的光。”
　　“出使吐谷渾之大功，納其入版圖的戰略意義，實在太大了，陛下晉妳為縣侯亦不足賞，於是便打算蔭爾父母，妳父親托了妳的福，這回可算能當京官了，大約會在戶部或吏部任侍郎吧。”
　　李欽載笑道：“也要恭喜爺爺，這回咱家兒孫俱全，都能在您身邊孝敬您了。”
　　李勣呸了壹聲：“若兒孫皆如妳，老夫還不如獨活，妳說妳都禍害老夫多少株牡丹了，好不容易盼妳出使西北，妳家兒子倒好，索性將老夫的牡丹連根拔了，老夫當年下令大軍屠城都沒這般殘忍。”
　　李欽載陪笑道：“都是壹家人，不說兩家話，明日孫兒給您的院子裏種滿牡丹，讓您老人家感受壹下納了壹屋子繡娘的滿足感。”
　　李勣笑罵道：“滾蛋！李家這些不肖子孫裏，就數妳最不肖，在外面闖禍惹麻煩不說，回了家還來禍害老夫，天生討債的。”
　　祖孫倆聊了半晌，李欽載識趣告辭。
　　關於李思文納妾的事，李欽載不便多說，李勣雖是家族的大家長，但李欽載沒必要拿這點小事去煩擾他，甚至李欽載自己也不想幹涉。
　　只要老娘沒意見，李欽載也睜只眼閉只眼，男人的心思嘛，大家都懂。
　　若是哪天老娘不爽了，也不必李欽載幹涉，以老娘的獅吼功，李思文大約會主動把那位小妾扔井裏去。
　　退出書房，李欽載不經意壹瞥，見李勣怔怔地坐在蒲團上，正對著墻壁發呆。
　　李欽載突然意識到，李勣已經很老了。
　　按歷史的進程，他的壽數已沒剩下幾年，壹代名將鋒芒不再，半生的光芒再耀眼，終究湮沒於歷史的長河中。
　　然而，歷史是歷史，家人是家人。
　　青史讀畢，不妨掩卷壹聲嘆息，然後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可家人呢？失去之後何止壹聲嘆息。
　　邁出的腳步突然停下，李欽載轉身看著李勣，道：“爺爺，不要終日待在書房裏，您應該多出門走動走動。”
　　李勣壹怔，笑道：“當了縣侯，膽氣愈壯，也敢教訓老夫了？”
　　“爺爺，孫兒說真的，您應該換個更年輕的活法兒，多增點陽壽，這麽大壹家子可都指著您呢，您是咱李家的定海神針，可要多活些年頭，親眼看看咱們的家業越來越興旺。”
　　李勣哈哈壹笑，道：“老夫這壹生該做的事，該為家裏掙的名利，已然足夠了，接下來要看妳們這些小輩爭不爭氣，反正老夫過幾年壹蹬腿壹閉眼，九泉之下見到列祖列宗也不慚愧。”
　　李欽載認真地道：“孫兒會讓家業越來越興旺的，李家有我，百年不衰。”
　　李勣欣慰地道：“這句話聽得提氣，哈哈，多年前李淳風給老夫蔔過壹卦，卦象上說，自老夫以後，李家家勢愈衰，三代以後，世所不聞也。”
　　“如今妳突然有了出息，多了壹身莫名其妙的本事，若老夫有緣再遇李淳風，還想請他再蔔壹卦，算壹算我李家的家勢可有變數。”
　　李欽載忐忑地道：“說起家勢……爺爺，您當年沒幹什麽天怒人怨的事吧？”
　　預料到這貨接下來沒啥好屁，李勣暗運內力，不動聲色地道：“啥意思？”
　　李欽載惴惴地道：“報應這種事，不可不信。您看啊，不論您還是孫兒我，都努力爭氣把家業興旺壯大，但您若當年做過什麽天怒人怨的事，那可就不妙了。”
　　“孫兒正壹門心思壯大家業呢，結果喀嚓壹聲，驚雷，這通天修為天塌地陷紫金錘……”
　　李勣：？？？
　　“五雷轟頂把咱家團滅了，孫兒多冤吶。爺爺，說真的，您當年在外征戰時沒糟蹋過良家姑娘吧？”
　　李勣氣得胡子都立了起來：“孽畜，妳要氣死老夫嗎？”
　　“您急了，急了！是心虛嗎？是氣急敗壞嗎？”
　　李勣左右環顧時，李欽載知道自己該撤了，再不撤該叫大夫搶救了。
　　於是李欽載嗖了壹下竄出書房門外，在李勣的怒罵聲中跑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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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休老幹部的生活偶爾也要刺激壹下的，老是心平氣和的也不好，憤怒咆哮，跳腳大罵的樣子多好，氣血上湧，老臉都年輕了幾歲。
　　回到自己的院子，李欽載叫來了管家，吩咐他找些名貴的木材，比如沈香木，紫檀什麽的。
　　管家效率很高，半個時辰就找來了壹堆。
　　李勣半生征戰，掙取功名的同時，也撈了不少油水，大唐這些老殺才屁股底下沒壹個幹凈的，壹個個賺得盆滿缽滿。
　　李欽載要名貴木材根本不是事，府裏壹大堆。
　　木材找來後，李欽載便關上房門，用銼刀，刻刀，鑿子等工具，開始忙活起來。
　　忙活到壹半，管家又來稟報，有客來訪。
　　“不見！說我死了，明日再來吊唁。”李欽載房門都沒開，朝外面不耐煩地吼道。
　　房門外傳來壹陣輕笑。
　　李素節的聲音在房門外回蕩：“先生，莫老是咒自己，不吉利。”
　　李欽載壹楞，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兒，打開房門。
　　門外的院子裏，李素節，李顯，契苾貞等學子正畢恭畢敬地站在外面，朝李欽載微笑，見李欽載出來，眾人紛紛行禮。
　　“弟子恭賀先生，爵晉縣侯，功高名就。”
　　李欽載沈著臉道：“都是空手來的？”
　　眾人壹楞，李素節急忙道：“帶了禮物，交給貴府管家了。”
　　李欽載陰沈的臉色突然變得陽光四射，瞬間熱情洋溢起來，朝眾人親熱地招手。
　　“外面冷，進屋裏暖和，妳我師生何必如此生分，來了先生家裏，請務必感到賓至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