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跌倒

　　容見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將課上用過的幾張紙都撕成碎片，路過壹處埋壹些，等回到寧世齋的時候，碎紙全都處理完了。
　　終於松了口氣。
　　下午學的是琴，容見僅靠著些原身的肌肉記憶，勉強糊弄了過去。
　　回去的路上，天色尚早，今天身後跟的不僅有明野，還有四福。
　　同明野不太理直氣壯地說出以後不會再作弊後，容見就更加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人了。
　　原身作弊作得很謹慎，但再小心也是做了，天知地知他知明野知。
　　不知道為什麽書裏會把他寫成男主的白月光，可能是明野年少時失了智，被蒙蔽雙眼，否則很難解釋。但對於容見而言，以自己的口吻向另壹個人坦白以後不要為自己作弊了，還是過於尷尬了。
　　容見這麽想著，沒註意看腳下，不小心壹滑，身體晃了晃，本能地往前邁了壹步，想要穩住重心，沒料到又踩到了裙角，壹連串的意外下來，又要了。
　　但是這壹次他的運氣沒有那麽好，像中午那樣旁邊湊巧有壹棵樹可以扶。
　　容見甚至在想摔倒後怎麽爬起來才不那麽丟臉。
　　明野上前兩步，握住了容見的手，將他扶了起來。
　　容見的手腕很細，慌亂中被鐲子硌了壹下，就留下壹道很明顯的紅痕。
　　明野的目光落在那裏，停頓了壹瞬，然後俯下.身，整理好容見方才踩到的裙角。
　　容見的呼吸壹滯，臉燒得通紅，覺得自己果然不太擅長穿著長裙行走，才會鬧出這樣的笑話，很小聲地說：“謝謝。”
　　明野直起身，搖了下頭，又往後退了幾步，只不過這壹次離得要近壹些。
　　不會是為了防止自己再跌壹次吧？
　　容見難堪地咬了咬唇，又忘了嘴唇上塗了口脂。
　　旁邊的小太監四福嚇得不輕，要是公主了，出了什麽事，他作為唯壹伺候左右的奴才，少不了挨壹頓教訓。
　　容見正處於尷尬中，只好沒話找話，他問：“妳怎麽叫四福？”
　　小太監答道：“奴才的師父說，常言道五福臨門，像奴才這樣的人，叫個四福便是珍惜福分了。”
　　容見能聽出四福師父言語間對他的關愛，孩子的小名不能取得太貴重，以防不能承受。
　　他說：“人生哪有十分圓滿，能有八分就很好了。”
　　就像自己睡了壹覺，直接倒退壹千年，來了古代。他想回現代社會，哪怕做個為工作上下求索的大學牲呢……
　　偏過臉時，看到壹方寬闊的肩膀，又想起了明野的名字。
　　容見知道這個名字的由來。
　　天神遺族有自己的壹套文字，外人難以理解。但是在大胤境內，他們隱姓埋名，使用的是“明”這個姓氏。
　　外室偷換了自己與主母的孩子，她並不為此感到愧疚，懷著惡意為他取名為明野。
　　明野是不被珍惜的名字，是不被珍惜的孩子。
　　容見輕輕嘆了口氣。
　　圓臉小太監嘰嘰喳喳道：“殿下說得極是，下次奴才也要這麽告訴師父，殿下都誇了他為奴才取的名。”
　　明野看著容見嘆氣，看著他被晚間的冷風吹白了的臉，看著他垂下的袖口遮住了手腕上的痕跡。
　　明野移開了眼。
　　回到長樂殿後，容見摘下珠釵，卸了妝容，長及大腿的頭發才費力地洗了，此時正堆在壹邊，烏發如雲。
　　容見本來在思忖該如何將明天的課程蒙混過關，想著想著，不由回憶起今天的險境，差點人設大崩，在大庭廣眾之下展示自己的大作。
　　太可怕了。
　　容見搖了搖頭，努力忘掉這件事，所以跳過了早晨，又想起午間發生的事。
　　總覺得自己忘掉了什麽。
　　容見皺著眉，反復想那幾個侍衛說的話，終於記起來了。
　　範瑞這個名字，他覺得耳熟。
　　《惡種》是壹本很長的小說，雖然是爽文，但升級過程中反派眾多，不計其數，容見看的是連載，除了重要的幾個，其他人的名字壓根記不清。
　　而範瑞是壹個小反派。書中曾提到過這人，男主因與公主有關的意外被壓入天牢，而後被這個人折磨，在下巴至側臉的位置留下壹道狹長的傷疤。
　　得知男主得勢後，範瑞惴惴難安，千方百計想要殺死男主，最後被男主斬於刀下。
　　臨死之際，範瑞才發現男主甚至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想到明野那張英俊的臉，容見就覺得可惜。他不是古人，思想淺薄，對於美麗的事物總抱著欣賞的態度，沒覺得臉上多了傷疤就有了男子氣概，而是美玉有瑕。
　　既然如此，容見也不能不管。
　　他想，改變這樣小小的劇情，也無傷大雅吧。
　　想到這裏，容見起身研磨，提筆寫了壹封信，蓋上了公主印，又叫了個小太監送給謝都事。信中說是幾個侍衛對自己出言不遜，而為首之人範瑞最為可惡，行為不端，不宜再留在宮中，應該打發出去。
　　謝都事收到這封信時，也吃了壹驚。
　　在他手下的侍衛妄議公主，這是治下不嚴，說出去不僅傷及公主名聲，也與他這個都事有關。現在公主傳信過來，明顯是要他私下處理，他找了人來，罰了其余幾人的月奉。只有範瑞被長公主指名道姓，必須嚴加處罰。
　　處置幾個品階低微的侍衛，在這深宮中也是什麽大事，掀不起風浪。容見只派小太監去打聽了，說是範瑞確實不在衛所，便很滿意了。
　　容見又上了幾天學，幸好那天四福說了他身體尚未完全恢復，接下來的課程中，先生都很壹致地跳過了他，讓他過了幾日輕松的學渣生活。
　　學堂每半月休沐壹次，容見終於迎來了放假。
　　不用上學，不用演戲，不用假裝自己什麽都會，容見快樂地睡到日上三竿，連床也不想起，主要是懶得穿繁復的衣裙。
　　沒料到巳時壹刻，陳嬤嬤領著太後的懿旨前來，說是太後娘娘讓他過去請安。
　　假期，卒。
　　周姑姑緊急為容見梳妝打扮壹番，送他去了慈寧殿，但沒被允許進門。
　　容見壹人走進了慈寧殿。
　　陳嬤嬤推開沈重的房門，容見跟著她走了進去。
　　與長樂殿不同，慈寧殿更古樸雅致，連窗格都是檀木制成，上面由匠人精心雕滿了佛偈。
　　太後已信奉佛教多年。
　　殿內盈滿了佛香，但燒得多了，就顯得嗆人了。
　　容見忍住了咳嗽的沖動，找了個椅子坐下。
　　不壹時，幾個腳步聲從暖閣內由遠及近傳來，而後便是落座的響動。
　　容見站了起來，福身為太後請安。
　　太後的聲音自上座傳來：“坐吧。”
　　太後如今已年近六十，鬢角滿是白發，皺紋從側臉蔓延至脖頸，但還是戴了滿色的頭面，她沒什麽笑顏，只是沈聲問：“妳的年紀也越發大了，不該再胡鬧著讀些不著調的書，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在壹塊。”
　　說到這裏，太後頓了頓，繼續道：“哀家有個侄孫，近日準備上京賀壽。他與妳壹般大的年紀，人品相貌，自然不必多說，到時候妳們小兒女待在壹塊，多多相處。”
　　太後的言下之意很明顯，公主的年紀大了，也到了出嫁的年紀，既然他的孩子是下壹任皇帝，那這個孩子的父親，也得有她的血脈，由她掌控。
　　容見的笑容壹僵，如果不上學的代價是相親，他寧願上學，他愛上學。
　　他低著頭，猶豫道：“祖母說得極是。但寧世齋學堂壹事，本是祖父先在時定下的規矩，皇室子嗣必須以做表率，兒臣不敢違抗。”
　　太後冷冷地哼了壹聲，似乎不以為然，但也不能多說什麽，也不耐煩和容見多說什麽：“既然公主有如此孝心，今日也為哀家抄壹卷經吧。”
　　這是太後壹貫整治人的手段。
　　容見道：“謹遵祖母教誨。”
　　太後揮了揮手，陳嬤嬤領著容見去了壹旁的花廳，靠窗的桌邊早已準備好了筆墨紙硯。
　　壹旁擺著壹本據說是經過大師加持過的金剛經。
　　很薄的壹本，但要是以毛筆書寫繁筆的簪花小楷，那可就要命了。
　　容見：救……
　　求人不如求己，不如自救。
　　按照原主的記憶，早寫完早走，寫不完太後最多等到月上中天，將要入寢的時候趕人。
　　既然寫不完，不如擺爛。
　　容見不準備那麽為難自己，他寫幾個字休息壹會兒，不講速度，只講質量，壹日下來，寫得也不算少，但離抄完還早得很。
　　終於，到了晚上點燈後的壹個時辰，陳嬤嬤領著他和他的經書，壹起去了太後身前稟告。
　　太後還未發問，容見便裝作誠心實意的樣子：“兒臣每寫壹字，都要向菩薩感念祖母的恩德，是以寫的這樣慢。”
　　就像容見不能頂撞太後，太後也不能真拿他怎麽樣，只好放行。
　　容見和太後壹番鬥智鬥勇，經歷了壹場身心上的折磨，累的要命，拒絕了陳嬤嬤“好心”說要送他回去的提議，終於從慈寧殿蔫了吧唧的走了出來。
　　殿外的燈都是暗的，太後年紀大了，夜裏多夢易醒，周圍的幾處宮殿連燈在她安寢後都不能點，更何況是這裏。
　　容見有些茫然，周圍好像並沒有人，他又不認識路，該如何回去呢？
　　周姑姑諸事繁多，不可能在外面等壹整天，但總該給自己留個人吧。
　　“殿下。”
　　容見聽到有人模糊地叫了壹聲，像是找到救命稻草壹般轉過身，只見壹個身影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來。而大約是營養不良的緣故，容見夜盲得有點嚴重，直到近了，才能借著月光，看清那人的臉。
　　是明野。
　　他壹只手提著沒點亮的燈，低頭看著容見，輕聲道：“天黑路滑，煩請殿下抓緊臣的袖子。”
　　武官曳撒的袖口是束起的，明野扯下布條，袖口便散開來了。
　　容見有些猶豫地伸出手，卻在倉皇中不小心碰到明野的掌心。
　　是冷的。
　　好涼。是等了很久嗎？
　　容見很快松開手，重新抓住了正確的位置，卻不由地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