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壹十九章 合作者

　　喧囂的冬日街頭，欲墜的夕陽卡在遠處兩棟高樓之間，紅艷絢爛；夕陽光照入車中，曹沫坐在奔馳七座商務車深邃第二排座位上，身子靠著打開車門的另壹側，卻沒有壹絲幽暗之感，還甚為明亮。
　　這時候正值晚高峰的起端，最是街頭熱鬧之時，意料之外的等候叫黃鶴斌卻覺得四周靜寂。
　　他怔怔的看向曹沫好壹會兒，才省過神來，將自行車重新在街邊鎖好，彎腰坐進車裏，才看到宋雨晴坐在最後壹排。
　　後面有車被堵住，不耐煩的按著喇叭，曹沫示意司機沿著靜海路往前開。
　　沿著這條街往前走，能壹直看著夕陽沈沒入高樓大廈的水泥森林之中。
　　“日新機械加工廠壹個副廠長，年薪才給三十萬，真不高啊，以妳的資歷，在國內隨隨便便找個工作，也不會比這個差，看來妳還是割舍不下非洲啊！”曹沫掏出煙盒來，先自己點了壹支煙，又將煙盒跟打火機遞給黃鶴斌。
　　黃鶴斌不記得自己有將到日新公司應聘機械加工廠副廠長的事跟幾個人說，卻不知道曹沫為何能知道這事？
　　就算是姚海明已經投靠了曹沫，但聯系起來也不應該這麽快，在他下樓梯出茶館都不到壹分鐘的時間，他就能將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匯報給曹沫啊？
　　嚴誌成？！
　　黃鶴斌腦海裏迅速迸出另壹個名字來！
　　科奈羅濱海新城全面陷入停工，新泰華投資、泰華集團的員工全部撤回國內，新泰華賭場酒店也隨之停業，無法繼續經營下去。
　　嚴誌成二十多年沒有回國，這次也是難得的趕回國探親；黃鶴斌前天還特意在所租房子附近的壹家黃海海鮮酒樓請嚴誌成、嚴明叔侄吃過壹頓飯，他在席間跟嚴誌成、嚴明說過自己日後的打算。
　　就像是打通關竅，在這壹瞬間黃鶴斌想明白很多事，心想自己就是壹個蠢貨，嚴誌成早他媽是曹沫的人了，他竟然還跟嚴誌成唏噓不已。
　　陸家兄弟也他媽都是蠢貨，竟然都沒有想到這點，敗在曹沫跟韓少榮的手裏，真他媽壹點都不冤！
　　黃鶴斌心頭有無數頭草尼瑪轟然踐踏而過，過了好壹會兒，才接過煙跟火機點上，嘆氣說道：“吉達姆家族垮臺後，嚴誌成身陷牢獄，後來他說得朋友相助勉強從牢獄脫身，原來他這個朋友是妳啊！”
　　“他這個朋友是周晗，我懶得管這事。”曹沫說道。
　　黃鶴斌才不覺得當中有什麽區別。
　　曹沫又說道：“妳既然割舍不下非洲，應該不會介意重返卡奈姆吧？”
　　“天悅會有我的壹席之地？”黃鶴斌不以為然的壹笑，當曹沫是在開壹個無關大雅的玩笑，他不可能天真到信以為真。
　　都二十壹世紀了，缺啥都不缺人才，黃鶴斌還沒有自信到認為自己是不可或缺的；他就算有點作用，他能融入天悅現有的體系中去？
　　他已經不會再自欺欺人了。
　　“天悅當然沒有妳的位置，但科奈羅濱海新城應該會有妳的壹席之地，”
　　曹沫很沒素質的將煙灰彈落到車窗外，說道。
　　“妳應該也知道天悅實業的海外資產置換剛獲得證監部門的批準，但就算如此，科奈羅湖工業園也僅持有科奈羅濱海新城、港口以及新泰華煉油廠30%的股權，並沒有壹錘定音的話語權。而韓少榮兩度失利，近期都不怎麽見人，有幾分反省自身的意味，但華茂顯然也不會放棄對科奈羅湖濱海新城、港口及新泰華煉油廠的持股，甚至對新泰華投資所持的那部分股權都不會輕言放棄。而雖然弗爾科夫投資眼下也很想推動諸多項目的後續建設，但大家對新城、港口以及煉油廠未來的利益很不壹致，短時間很難談出什麽名堂來。我想著妳既然對非洲割舍不下，重返卡奈姆應該還能找到妳的位子！”
　　“……”黃鶴斌靠著車椅盯著曹沫的臉，似想看透他內心真正所想，過了片晌，才問道，“確定是我自己能找到這個位子，而不是妳看我‘可憐’或別有居心，‘賞賜’我壹個位子，然後在我的脖子上套壹根大鐵鏈子，我從此往後就聽妳差使？”
　　“妳這些年賣身給陸家兄弟，又何必在意這些有的沒的？”曹沫問道。
　　“還是有些區別的——也許以前不在意，現在卻突然在意了呢？”黃鶴斌聲音低沈說道。
　　“這個位子是不是妳來坐，以及管理團隊的成員，是不是都全憑妳挑選、組織，我現在都沒有決定權，需要妳自己去說服華茂、弗爾科夫投資、新泰華投資的債權人委員會以及德古拉摩市政委員會最終接納妳，”曹沫說道，“我個人就算能在必要時投妳壹票，但妳拿到我這壹票後，卻最終選擇跟韓少榮合作，或跟奧本海默或斯特金合作，我還能拿妳有轍？妳不要低估了妳自己。”
　　黃鶴斌看著曹沫不吭聲，他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會如此輕易的相信曹沫的話。
　　“妳不要以為我說服魯伯特家族、布雷克家族以及卡巴查、菲利希安家族同意拿科奈羅能源的股權置換到天悅實業，是許下什麽承諾——我對他們是有壹些承諾不假，但沒有承諾科奈羅濱海新城、科奈羅湖港壹定要建設、發展成功，只不過承諾在其他方面給他們利益上的補償。我是不願意看到科奈羅濱海新城變成爛攤子，但這些又實在是雞肋，食之無味，實在不值得花太多的精力進去，便想妳或許心有不甘，才跑過來找妳的……”曹沫說道。
　　這諸多項目，是黃鶴斌壹手負責推進，他當時清楚這諸多的項目裏，最具價值的是新泰華煉油廠，但新泰華煉油廠51%的股權已經落入弗爾科夫投資手裏，新泰華投資已經失去對煉油廠的持股，華茂持有僅19%，最後剩30%的股權置入科奈羅湖工業園名下。
　　科奈羅濱海新城也好、科奈羅湖港也好，最初時都是為煉油廠做的配套；即便後續擴大了投資規模，也只是顯得大而無當罷了。
　　弗爾科夫投資占得煉油廠的控股權，當然不可能拱手讓出，然而科奈羅濱海新城、科奈羅湖港大而不當，加上現在經濟形勢嚴峻，弗爾科夫投資大概也不願意承擔這兩個項目太多的後續投資建設責任。
　　這麽壹來，矛盾就出現了。
　　不說近期變得有點沈默的華茂了，更不要說實際掌控新泰華投資的債權人委員會了，天悅對煉油廠的持股有限，也就沒有道理對有如雞肋、投資規模卻巨大的科奈羅濱海新城、科奈羅港口承擔更大的投資建設責任。
　　更不要說華茂像壹頭沈默的野獸，也在這些項目裏也有持有股份。
　　“我這幾年的心血都扔在德古拉摩，我是不願意看到這些徹底變成無可救藥的爛攤子——但不管妳說得天花亂墜，也不過是想將我推出去當槍使，而我就是給人當了這些年的槍，最後才落到這地步，妳覺得我會不明不白的再跑回卡奈姆嗎？”黃鶴斌吸了壹口煙，盯著曹沫問道。
　　“這麽說，沒得談嘍？”曹沫問道。
　　“在妳們這些人的眼裏，我們就是當槍也好，當刀子也好，都是有價格的。”黃鶴斌說道。
　　“有價格就好談，我現在也可以說是財大氣粗——妳需要什麽價？”曹沫笑著說道。
　　“我要知道妳的真正想法——就算有壹天知道會橫死在德古拉摩的街頭，我總不能死不瞑目，”黃鶴斌盯著曹沫說道，“妳是想將煉油廠的控股權拿到手，最終迫使華茂以及弗爾科夫投資都不得不退出？”
　　“我在妳的心裏，真就這麽上不得臺面？”曹沫問道。
　　“哦，那就是說，妳主要想將科奈羅濱海新城及港口的控制權拿到手，但現在成本太高了，也無法確保華茂、弗爾科夫投資不會搞出什麽意外因素出來？”黃鶴斌問道。
　　“就當是吧。”曹沫說道。
　　“這麽說，我去見韓少榮、尼茲·奧本海默以及斯特金·福斯特時，要確保他們相信是我能夠說服妳，而不是妳已經說服了我？”黃鶴斌問道。
　　曹沫點點頭。
　　“不過，韓少榮可不是輕易能糊弄的人啊！”黃鶴斌說道。
　　“相比郭建，妳也不是輕易能為人收買的啊！”曹沫說道。
　　“……”黃鶴斌皺著眉頭沈吟了片晌，說道，“既然我不算是投靠妳，而是跟妳合作，我要拿到科奈羅濱海新城、港口10%的股權。”
　　“不能剛說妳‘不好收買’，妳就直接給我喘上啊——就算是作為合作者，妳也不值這個價，我給妳留2%的期權吧。妳拉起來的團隊，我到時候會看情況再拿3-5%的期權出來——妳要知道，股權多少永遠是次要的，妳有能力控制住局面，妳未來就是德古拉摩的華商之王，這可不是三五億能比的！”曹沫也不等黃鶴斌點頭同意，便示意司機將車在路邊停下來，似乎壓根就不容黃鶴斌討價還價。
　　“我總不能就這樣直接跑上門去找韓少榮吧？”黃鶴斌說道，“這壹個月來，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我知道的信息卻太有限了！”
　　“妳從郭建下手吧——至於為什麽找郭建下手，妳自己琢磨吧，我不會告訴妳太多的細節，而作為合作者，我也不應該將太多的底牌攤給妳看。”曹沫說道。
　　“我要是找姚海明、嚴誌成合作呢？”黃鶴斌問道。
　　“我說過，我跟嚴誌成沒有什麽關系，我幹涉不了他；至於姚海明，妳覺得他對妳有用就用。我跟妳也只是臨時性的合作關系，我不會幹涉妳任何的決定；倘若妳的行為超過我的容忍限度，我也只能選擇中斷跟妳的合作而已。”曹沫攤手說道。
　　……
　　……
　　“為什麽要搞這麽復雜？黃鶴斌比姚海明這些人還算是手腳幹凈的，妳就算是直接聘請他出任科奈羅湖工業園副總裁，然後遊說斯特金、奧本海默跟天悅合作，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啊？周晗也不會有什麽意見的。”宋雨晴坐在商務車的最後壹排，看著下車後的黃鶴斌悵然若失地站在旁邊，困惑的問曹沫。
　　黃鶴斌壹個人肯定是沒有辦法將這幾個大項目支撐起來的，定然還要將原來團隊的核心人物都聚攏起來，才有資格重返卡奈姆。
　　然而曹沫考慮到的，不是這支團隊能不能融入天悅的問題，他要考慮的事情更多，還要將目光放得更遠，見宋雨晴下巴磕椅背上，他腦袋後仰，貼著宋雨晴香膩的臉頰說道：
　　“卡奈姆的經濟結構太脆弱，經濟危機之下，其社會、政治形勢都會變得復雜，這也必然導致卡奈姆的商業邏輯，要比以前變得更復雜、更灰暗，臟活累活要有人去做，同時也要進行壹些必要的隔離。當然，這也只是壹方面，另外，我擔心尼茲·奧本海默、斯特金·福特斯並非值得信任的合作者，隨時有可能變卦，韓少榮更不是省油的燈，讓黃鶴斌出面做這個緩沖，總比牽涉我們太多的精力要好。”
　　卡奈姆等西非各國這幾年水泥產能上升很快，但煉油產能壹直都是奇缺無比。
　　對新泰華煉油廠，曹沫不是沒有覬覦之心，但還是擔心問題會復雜化；而他現在就算放棄對煉油廠的野心，也要做好問題會復雜化的心理準備。
　　而在經濟形勢好的時候，即便在西非這片窮困落後的土地上，新增的財富也是天文數字，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肉吃、有湯喝，矛盾相對就沒有那麽尖銳。
　　現在這片土地最為主要的財富源泉——國際原油價格從最高每桶壹百五十美元短短四個月間狂泄到每桶五十美元左右，諸多不同的產業金融資本，還能繼續相安無事嗎？
　　國內出臺新的經濟刺激政策，很鼓舞人心，也令人期待，丁肇強、葛軍、錢文瀚對國內經濟走出短期的低潮很有信心，但海外，特別是經濟結構脆弱的非洲大陸，什麽時候能走出低潮，誰都沒有信心。
　　比較保守的預測，至少還需要煎熬壹年才有可能看到轉機。
　　天悅在卡奈姆、在阿克瓦的項目這時候還能保持盈利，甚至還要趁機擴張，會不會加倍吸引仇恨？
　　曹沫當然不希望發生點什麽，但他必須做好必要的準備，更不能在有事發生時，會成為華茂暴起偷襲他的機會。
　　曹沫跟宋雨晴細細解說他的擔憂，將黃鶴斌推出去，能避免他們的戰線拉太長……
　　……
　　……
　　走下車，看著奔馳商務車很快就消失在夕陽光輝的深處，黃鶴斌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頭，壹時間悵然若失，又仿佛已置身德古拉摩臟亂而擁擠的街頭。
　　也許這幾年將所有的心血都傾註在德古拉摩，再回到新海，同時又變得壹無所有、妻離子散，黃鶴斌也無法壓制住心頭那種他不再屬於這座城市的念頭從心底湧起。
　　“嘀嘀……”喇叭聲從身邊傳來，黃鶴斌轉身看到壹輛空駛的出租車降下車速，朝他按喇叭。
　　黃鶴斌揮了揮手，沒有坐出租車，他現在腦子有點亂，需要時間跟空間去梳理頭緒。
　　短期內韓少榮相不相信，起不起疑心，也許並不重要。
　　畢竟韓少榮接連在東盛地產及泰華集團兩個項目上受挫，此時變得沈寂，他就算不會選擇從科奈羅濱海新城等項目裏撤出，應該也不會急於再跟曹沫撕個魚死網破。
　　不過，科奈羅濱海新城及科奈羅湖港的建設是壹個長期的過程，而曹沫的話，黃鶴斌也不是全然不動心。
　　周深河僅持有新海金業極少量的股權，就執掌新海金業多年，地位無人能夠撼動，為什麽他黃鶴斌不能做到這點？
　　曹沫雖然有心對科奈羅濱海新城獲得更大的影響力，但天悅在西非的利益核心是伊波古礦業、是科奈羅水泥，更多是怕科奈羅濱海新城成為爛攤子後，不可避免的會對天悅產生負面影響吧？
　　在壹定程度上，黃鶴斌覺得曹沫的話是可信的。
　　所以，他需要做的，就是不能讓韓少榮、奧本海默以及斯特金成為他的礙障。
　　黃鶴斌沿著林蔭下的步道往自行車停放地緩緩走去，這時候兩側的燈光也都通明起來。
　　姚海明早就從茶館離開，很多問題沒有考慮透，特別是之前剛跟姚海明說了要去日新機械加工廠的事，他這時候鐵定不能急於去找姚海明；要不要找姚海明，他心裏也在猶豫。
　　另外曹沫都直接建議他先從郭建下手，那郭建除了以往跟泰華的聯系以及他那不安分、眼高手低的野心外，是不是還有什麽事落在曹沫的眼裏了？
　　猝然間思緒很亂，黃鶴斌蹬著自行車，回到在新虹小區剛租下的老公房裏。
　　不到四十平方，開門進去的過道壹側是嵌入墻壁裏的竈臺，瓷磚縫隙裏都是黑乎乎的油漬；另壹側是轉身都難的衛生間，都沒有空間放壹臺小洗衣機，推拉門壞了半扇。
　　再進去是小飯廳，壹張小沙發堆滿換洗下來的臟衣服，折疊小餐桌靠墻擺放著。
　　壹大堆資料扔在墻腳，黃鶴斌終是沒有舍得當成廢紙賣掉。
　　這時候他將資料拿起來，解開塑料繩，將科奈羅濱海新城最全的規劃圖攤開來，看了好壹會兒，直到饑腸轆轆走到竈臺前。
　　看到鍋裏還有壹點土豆燒肉，不知道哪天燒剩下來的，他便從電飯鍋裏挖了兩勺飯加壹起囫圇熱了，決定理壹理思路，先去找嚴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