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三十二 西原行(下)
　　那隊軍士吆喝著：“下馬下馬，停下停下——”看到我催馬猛沖過來，怕被馬踩傷，不敢硬攔了，兩邊壹分，黑龍飛騰而去。
　　軍士們大叫“放箭放箭”，黑龍早已把他們遠遠的甩到了後面，眨眼功夫就到了我世子府的高墻外，我躍下馬，黑龍也變回人身。
　　我帶著黑龍正要向大門走去，卻突然聽到門裏傳來沈重的腳步聲，趕緊壹拉黑龍，躲在門前古柳後。
　　大門象被大風刮開似的猛地打開了，有個人從大門內擠了出來，這大門可以過馬車，這人卻還嫌窄，出門後晃動著巴鬥壹般碩大的腦袋，眨著綠豆小眼睛，悶聲說：“媽巴羔子的，誰半夜騎馬嗒嗒的響，攪了老子的好夢，老子壹腳踩扁他！”
　　轉著大腦袋小眼睛看了壹會，象野獸那樣打了兩個響鼻，擠回大門內，伸出兩條奇長的手臂，壹下了就把門關上了。
　　我有點發楞，這是原岐手下的長須虎，他怎麽會在我府裏？
　　有壹個念頭迅速浮上我的腦海，可我不願意細想，搖晃腦袋告訴自己：“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
　　我命黑龍在這裏等我，黑龍說：“黑龍還是跟著主人吧，怕是有危險呢。”
　　我說：“那好，妳還是躲到蓄水珠裏吧。”
　　我繞到後園，攀上院墻外壹株老槐樹，然後縱身躍進高墻。
　　我本想去前面聽風閣找芮姬，卻突然發現後園的“漱石山房”亮著燈光。
　　年初有壹段時間，我在這“漱石山房”清心寡欲地獨居了壹段時間，研習《先天神數》，我去朝歌之前就把漱石山房鎖了，現在這半夜三更，會有誰在那裏呢？
　　我躡手躡腳向漱石山房走去，離山房還有十丈遠時，我聽到了房裏傳出壹個男子的聲音，這聲音透著狂妄和輕佻，正是原岐的嗓音。
　　只聽原岐說道：“這木瓜妳哪裏找出來的？”
　　壹個嬌柔的聲音說：“就是這床底下的，可能是原澈放在那裏的吧。”
　　原岐嘿嘿的笑，我卻手腳冰涼，房裏說話的女子就是芮姬，他們提到的木瓜想必就是原岐從敖廣那裏要來的那種忘情木瓜，原岐壹定是收買了我府裏的奴婢，偷偷放在我床底，害得我陽痿不舉的。
　　只聽原岐問：“莫非妳還想著我那個兄長原澈？我早對妳說過，我兄長已經把妳忘了，不然，他怎麽不派人來接妳去朝歌？”
　　芮姬幽幽嘆息了壹聲，說：“可能他初到朝歌，還比較忙吧。”。
　　原岐譏笑著說：“妳還在做夢呀，原澈現在是帝國三駙馬，早把妳拋到腦後了！”
　　芮姬默然不語。
　　原岐說：“妳想想，妳這麽癡心等他，他卻在朝歌花天酒地，據說還和皇後妲姬淫亂，他這樣是不是太對不起妳了？依我說妳應該以牙還牙，他不仁妳就不義——”
　　芮姬問：“妳什麽意思呀？”
　　原岐笑道：“原澈在朝歌可以三妻四妾，那妳怎麽就不能給他點顏色看看？原澈哪點比得上我，妳從了我，我保證妳會更快樂。”
　　芮姬嗔道：“這怎麽可以！”
　　原歧淫笑道：“這有什麽不可以。”然後就是拉拉扯扯的聲音。
　　我靠在壹株大樹下，惱怒萬分，聽原岐的口氣顯然芮姬還沒背叛我，但她深夜容留原岐在世子府已經讓我無法原諒，這不是開門揖盜嗎，如果我不是今夜剛好趕到，這賤人很有可能被我這惡弟奸騙的！
　　我壹步步走過去，還沒到山房門前，原岐就察覺了，問：“是誰？”
　　我也不從門那邊進去了，大步過去壹腳猛踹，厚實的木板墻壁裂開壹個大洞，我整個人隨即強行撞穿進去，木墻破裂，劈哩啪啦響。
　　木屋裏點著大紅蠟燭，只有芮姬壹個人，紫羅蘭長裙微顯淩亂，大眼睛滿是驚慌之色。
　　我將鬥篷壹掀，怒容滿面，喝道：“賤人，原岐呢？”
　　芮姬看到是我，先是驚喜，隨後羞愧得無地自容，滿臉通紅，以手掩面，縮成壹團。
　　壹時間，木屋裏只有我憤怒的喘息，卻沒有聽到別的聲音。
　　奇怪，原岐哪裏去了！
　　我又問：“該死的賤人，原岐呢？他躲在哪裏？”拔出禦賜金刀，三下兩下將雕床砍得倒塌在地上，床底下沒人。
　　芮姬渾身發抖，跪在我面前，兩只手捂著臉，叫壹聲：“殿下，我沒有做出對不起妳的事——”
　　我冷笑道：“嘿嘿，我若是晚來半個時辰，那就什麽都做了！”
　　芮姬臉色蒼白，“嗚嗚”的哭。
　　我冷冷看著她，聲音也是冰冷：“原岐躲在哪裏？”壹面揮刀將四壁的書櫥砍翻，帛書竹簡翻倒了壹地。
　　芮姬驚恐無比，顫聲說：“我，我不知道他哪裏去了，他突然就不見了。”
　　我大叫：“原岐，妳這個混蛋，給我滾出來。”
　　就聽得原岐在屋外笑笑的回答：“兄長半夜歸來，小弟有失遠迎呀。”
　　我眼睛壹瞇，目射寒光，定了定神，把金刀插回鱷皮刀鞘，開門出去。
　　西斜的月光下，原岐寬袍緩帶，站在漱石山房對面的滄浪亭下，他身後就是那個模樣長得象黑熊的長須虎。
　　原岐很鎮靜，並沒有因為我突然的出現而顯得驚慌，我就知道我落入圈套了。
　　我笑道：“岐弟，怎麽這樣沒出息，專愛用我用過的東西？”
　　原岐本想看我急怒攻心的樣子，現在突然聽到我這麽說，也是壹楞，壹時不知怎麽回答。
　　他身後那個鐵塔壹般的長須虎“轟轟”說道：“妳是什麽人？見了我們世子殿下，為何不下跪！”
　　長須虎不認得我。
　　原岐斜了長須眉壹眼，說：“長須虎，不得無禮，這是我兄長原澈。”
　　我問：“世子殿下，哪個是世子殿下？”
　　原岐洋洋得意地說：“就是我，父親已廢了妳的世子之位，由我繼任。”
　　我不動聲色，淡淡地問：“是嗎，是父親決定的嗎？”
　　原岐傲然說：“當然。”
　　芮姬穿好了衣裙，瑟縮著站在我身後。
　　原岐嘴角含笑，壹副誌在必得的樣子，說：“芮姬，到我身邊來，我保護妳。”
　　芮姬低著頭，沒挪步。
　　我笑道：“岐弟，妳真是不長進，只會趁我不在，揀我剩下的東西，這西原國世子我早就不想做了，我現在是大胤帝國的少師、征東侯、三駙馬，又豈是區區西原國世子能比的。”
　　原岐英俊的臉龐氣得發青，嘴巴都歪了，大聲說：“原澈，妳有哪壹樣比得過我，妳這個性無能，不自慚形穢，抱頭鼠竄，還好意思站在我面前裝作若無其事，真是可恥呀！”
　　如果我真是性無能，聽到原岐這樣羞辱我，我會很生氣，但我並非性無能，簡直是性超能，象我這樣充滿自信的人根本不會生氣，只覺得原岐非常可笑，象壹個小醜。
　　我漫不經心地說：“是嗎？我是性無能？好，既然我是性無能，那妳就叫虞姜來試試，岐弟，妳敢嗎？”
　　原岐又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爽聲壹笑，接著說：“龍生九子，賢肖不壹，我們兄弟雖然同父，但不同母，我們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我和妳不壹樣，我向來潔身自愛，食人唾余的事我不會做的——”扭頭對身後的芮姬說：“妳過去吧，妳既然喜歡原岐，那我成全妳。”
　　芮姬捂著臉“嗚嗚”的哭，斷斷續續說：“夫君，妳原諒芮兒吧，芮兒對妳的心始終未變。”
　　我沖原岐笑道：“妳看，我壹回來，妳就什麽也得不到，我不要的女人都不願意跟妳，岐弟，妳為人很失敗呀。”
　　原岐氣得雙手發抖。
　　我冷眼看著芮姬，壹言不發，我不知道我在月光下的側影有多麽俊美，我的神情又有多麽冷酷，我只看到芮姬眼裏流露出的對我的癡迷。
　　芮姬跪倒在我的足下，抱著我的小腿，哀聲說：“夫君，對不住，是芮兒心誌不堅定，不過芮兒從來就只喜歡夫君壹個人，沒有喜歡過別人。”
　　原岐氣得牙齒咬得格格響，罵道：“賤人，早知道這樣我就霸王硬上弓，幹得妳浪叫，妳自然就會對我死心塌地。”
　　我看都不看腳下的芮姬壹眼，對原岐說：“父親在哪裏，我要見見他老人家，見過父親之後我就回朝歌去，從此我們兄弟恩斷義絕。”
　　我摸出懷裏那塊玉佩，這是壹塊心形玉佩，原岐也有相同的壹塊，這是七年前父親赴朝歌時留給我們二人的，希望我們兄弟和睦相處，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我將玉佩丟到原岐腳下，想起床底下那只木瓜，就脫口吟了兩句詩，這兩句詩後來流傳很廣：“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表示我不會和他計較，原岐怒氣消去，微笑起來，說：“好，我帶妳去見父親。”
　　我看他神色古怪，心中覺得不妥，伸手將腳邊的芮姬拉了起來。
　　芮姬以為我肯原諒他了，哭著就要撲到我懷裏，我攔住說：“我問妳，我父親還好嗎？”
　　芮姬的回答讓我松了壹口氣，她說：“還好，前兩天我還見過他老人家，就是南宮乙將軍回來報信的那天。”
　　我問：“那南宮將軍現在哪裏？”
　　芮姬搖頭說：“我不知道。”
　　“南宮乙取了父親的書信，連夜回朝歌了，妳不是急著要做帝國的駙馬嗎，哪裏還把父親放在眼裏。”原岐譏諷地說。
　　我看看芮姬，芮姬忮生生淚汪汪地望著我，她這樣子不可能象在欺騙我。
　　我對原岐說：“那我這就去向父親問安吧，父親是在鳳鳴宮嗎？”
　　原岐說：“父親從朝歌回來後講究修心養性，多數時候住在方竹林。”
　　方竹林是鳳邑城中壹景，那裏的竹子不是圓的，而是方的，以前父親就在那裏修築了方竹別苑，常常在那裏研習先天神數。
　　我點點頭，邁步要走。
　　原岐身後的長須虎鐵塔般的身子橫在我身前，睜著壹雙綠豆小眼，粗聲說：“想走，沒那麽容易。”
　　原岐退開幾步，嘴角冷笑，準備觀看長須虎怎麽戲弄我了。
　　我壹拍腰間乾坤囊，叫聲“黑龍現身。”
　　蓄水珠裏的黑龍應聲鉆出，“咚”的壹聲站在地上，問：“主人，何事？”
　　我指了指長須虎，說：“這家夥在攔我的路，妳幫我趕開。”
　　黑龍打量了壹下龐然大物的長須虎，長須虎比黑龍還要高壹個頭，差不多有壹丈高。
　　黑龍笑道：“好家夥，敢擋黑龍主人的道，是不是仗著個子大呀——”說著腰壹躬，再伸直，就變得和長須虎壹樣高了，再躬腰再伸直，就比長須虎還高出壹大截，和滄浪亭的尖頂壹般高了，是個壹丈多高的巨人。
　　黑龍搓著手掌，“嗬嗬”笑道：“綠豆眼，來來來，我們比劃比劃。”
　　長須虎倒是天不怕地不怕，虎吼壹聲，沖上來揮拳就打，拳風裏飛出壹塊塊磨盤大的石頭，朝黑龍砸去。
　　黑龍個子雖大，卻比長須虎靈活得多，側身壹躲，就閃到長須虎身後，兩手伸出，壹把揪住長須虎後腰，將長須虎笨重的身體整個舉起來，“嗨”的壹聲發力，把長須虎拋到滄浪亭下的水池裏，濺起巨大的水花。
　　黑龍拍了拍手，眼睛盯著原岐，問：“還有誰敢擋黑龍主人的道，黑龍把他丟到天上去。”
　　原岐神色不動，罵了聲“沒用的東西。”對我說：“兄長，小弟陪妳去方竹林吧，兄長不和我爭這世子之位，我們之間就沒什麽隔閡了，哈哈，依舊是好兄弟。”
　　我沒理他，帶著黑龍離開後園。
　　芮姬追過來說：“夫君，帶芮兒壹塊去吧。”
　　我冷冷地掃了她壹眼，絕情地說：“我已經把妳休了，別再跟著我！”語氣斬釘截鐵。
　　芮姬楞在那裏。
　　長須虎濕淋淋地從水池裏爬出來，吼叫著還要沖過來打，被原岐喝住，也不知原岐說了句什麽，長須虎忽然滾倒在地，化作壹條身長丈余的斑斕猛虎。
　　原岐跨上猛虎，猛虎舒展四肢，貼地而走。
　　原岐笑吟吟說：“兄長，小弟先去方竹林向父親通報壹聲。”壹拍虎背，那斑斕猛虎突然加速，飛縱過高高的院墻，眨眼就不見了。
　　我不能讓原岐搶先去布置陷阱，趕緊叫道：“黑龍，追上去。”
　　黑龍身子壹彎，變成踏雪烏騅馬，我騎上馬背，黑龍就四蹄騰空，往猛虎消失的方向直追過去。
　　方竹林就在鳳鳴宮後面的龍首山下，黑龍馱著我飛奔，片刻就追上了前面跨虎的原岐，我示意黑龍放慢蹄步。
　　長須虎變化的斑斕猛虎突然扭過頭，張著血盆大口，露出雪白尖利的獠牙，發出低沈的虎吼，想要威嚇我的馬。
　　若是尋常的馬，真會被這猛虎嚇得骨軟筋麻，跑不動路的，可我的黑龍不是好欺負的，馬嘴壹張，飛出壹串鵝卵大的冰雹，把長須虎的獠牙都打斷了壹根。
　　長須虎暴跳起來，差點把原岐掀下來，原岐接連給了他幾巴掌，才安靜下來，繼續趕路。
　　壹路上遇到不少巡夜的士兵，見到騎虎的原岐，都是下跪不叠，看來這原岐很有些淫威。
　　來到方竹林外，壹條碎石小道蜿蜒通向幽篁深處，西斜的月光將竹影鋪了壹路，氣氛有些陰森森的。
　　壹虎壹馬兩個人，踏上碎石小路。
　　我忽然聽到竹林裏傳來鼓瑟的聲音，父親壹向喜愛鼓瑟。
　　我看了看天色，現在是寅時四更天，我心想父親到底是睡得晚還是起得早呀，這時候還在鼓瑟？
　　原岐說話了，他說：“妳聽，父親好興致呀，還在鼓瑟呢，或許他早已算到妳今夜會回來，在等妳呢。”
　　原岐這話說得我心頭壹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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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集 禁欲心訣